第三十九章彦凉的赌局
爱米心一横,一把抽出了这把银光闪闪的自动手枪便从地上挣扎起来,将枪口笔直地对准彦凉。
“你这禽兽!”看着总是被他迫害的无辜少年,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朝对方严厉地大吼着,“立刻给我放开他!”
“哦?”在转瞬即逝的怔忪过后,彦凉轻蔑的表情却更胜一筹,嘴角明显扬起一贯的狂妄,“小美女,这个可不是口红,你懂得怎么开保险吗?”
话音刚落,耳边陡然一声炸响。他惊悚之下还没弄明白,子弹早已擦过他的右脸呼啸过去,温暖的血液下一秒便从被擦伤的耳朵淌出,顺着脖子流到颈窝里。
“不好意思,我从小跟随父亲骑马打猎,枪对我来说还真就像口红一样常用。”爱米眉头轻蹙,手稳稳握着青烟嫋嫋的武器,脸上的神情终于是毫无惧色的坚定,“再不放开他,下一发就射穿你的脑袋!”
彦凉严肃起来的表情说明他已经无法把爱米的警告当作儿戏,僵持了片刻后,他沉默着松了手。俊流刚刚摆脱了身后的禁锢,顾不得计较什么,便再次扑回到齐洛身边,慌忙地将另一边还在空气中摇晃的针头插回他的主静脉。
“伊瑟,你拿着枪看好这个家伙,若他敢靠近一步,就杀了他。”爱米明确地吩咐完毕,将手里的枪小心递给了一旁的士兵,随即转身跪到地上,迅速用消毒水重新洗过手后,继续着手处理伤口。
拿针的手这才开始了微微颤抖。爱米深吸口气,没关系的,你做得很好,虽然不知道发生了怎样不可置信的事,但是心脏已经在微弱跳动了,是死灰复燃的希望!
短暂的心理暗示后,她恢复了镇定,有条不紊地一步步执行着救护程序,当她完全把身边事物抛在脑后,所有注意力集中在了尽快救人的最潜在本能上时,却忽略了巨大的危险正迅速逼近身边的少年,俊流所输出的血液已经超过了自身血量的五分之一,他的性命同样危如累卵。
直到他再也无发掩饰一浪高过一浪的头昏和呼吸困难的侵袭,忽然倒在爱米身边时,女孩这才猛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急忙切断了输血器持续的压榨,将俊流扶到可以平躺的位置。
“不要关……”俊流眼前有片刻的漆黑,在天旋地转的画面刚刚有所稳定时,他立刻拉住爱米的手微弱开口,“他还需要……求求你……”
“不行,说什么也不行,我们不能用一命换一命,那样有什么意义?!”爱米拼命摇着头,就算俊流想得没错,伤员的确还需要更多血液来启动所有的机能,但她无法认同将拯救建立在无谓的牺牲之上。
俊流还在持续乞求着,那样的表情任谁也不忍拒绝,进退两难的境地已经逼得女孩有哭出来的冲动。就在这时,远远站在一旁的彦凉突然说话了。
“我是o型血,”他平淡的脸上出现一抹捉摸不透的笑容,“和俊流一样。如何?要用吗?”
爱米回过头愣愣地望着他,这个刚刚还那样对待过他们的男人,竟然突然主动表示要伸出援手,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不……如果有这个可能的话,俊流就不用继续冒险,伤员获救的希望也大得多。
“可……可以吗?”她在心乱如麻的矛盾中,小心翼翼地问。
“可以啊,”彦凉眯起眼睛,对上俊流此时极端不安的目光,别有意味地说,“这样的话不就皆大欢喜了?不过输血器的软管好象没那么长,你们得先让我过去吧?”
“不能相信他!”俊流忍不下去,勉强从地上撑起来,试图及时阻止爱米的想法继续动摇下去,“绝对不能让他靠近这里,这个男人不是你能够应付的!爱米,听我的话,用我的血就好……”
“真是让我心寒啊,俊流,既然这么讨厌我,我就教你一个好法子,”彦凉笑着耸耸肩,就像在游戏一般,带着漫不经心的态度说,“现在就杀了我,血不会马上就凉,可以直接输进小洛体内,反正是尸体,就算抽干了也没关系,这样你们就没有顾虑了吧?”
这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啊?爱米一头雾水,呆看着他迷一般的面孔,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为了表示自己没有恶意,只是单纯地想帮忙吗?否则的话他为什么要挑明此事,他难道真的不知道,这个确实可行的办法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不要被他的话迷惑,别再听下去,爱米,他是疯子!”俊流拉着她的手重复着严肃的告诫,长时间与彦凉打交道的经验告诉他,这个人不是能够用正常的逻辑来判断的。
然而爱米已经听不进去了,彦凉的提议所隐藏的圆满结局无疑是她最希望的,对方虽然是个危险角色,但是从身型即可判断他受了不轻的伤,加上己方还有武器在手,这样小小的风险是值得一冒的。
她甩开俊流的手站起来,尽量严厉地说,“这样如何?我们不想杀人,但是,我会让伊瑟用枪抵住你的太阳穴,然后你可以慢慢靠近过来,我会帮你卷袖子、消毒和插输血器,你不能有任何动作,如果你敢有丝毫轻举妄动,他就会开枪打穿你的脑袋。这样,你接受吗?”
“没问题。”彦凉连一瞬的犹豫都没有,便欣然应承。他将手举过头顶之后,便由得伊瑟谨慎地靠近,确实将抢口顶上他的太阳穴。
保持着这样另人安心的姿势走到齐洛身边后他慢慢蹲了下去,将右臂放下伸到爱米的面前,在那同时他看着俊流仍然充满警惕的样子,与之前总是轻佻不羁的态度不同,他安静地目不转睛地直视少年的黑瞳,直到俊流受不了那赤裸裸的目光而别开了脸。
真是让我失望啊,亲爱的弟弟。那么恨我,却也不能下杀手?明明有最便捷安全的方法摆在眼前,你却还在顾虑什么,是不是齐洛的生死也无法让你醒悟?你这个样子根本不是一国之君的料啊。
若今天站在这里的是义征,你的父亲,可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杀戮。而这样软弱的你,放弃了万无一失的机会,把自己和身边的人陷于险境。
是啊,若你真的杀了我取用我的血,我大概会安心,至少在最后时刻你懂得用必要的残酷保护自己。
你果然是,不能再回到贺泽的。
在输血器的针头刺入彦凉的肘静脉,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手臂上的一刹那,他猛然发动攻击,腿向后狠狠一扫,便将促不及防的伊瑟绊倒在地,女孩尖叫了一声,被拔出的针头掉落在地上,彦凉不顾肘部汩汩外流的暗红色血液,在对方刚刚摔倒的一刻便跨上去,及时扭住他手里的枪身,一只手无比迅猛地往对方的后脑勺下方一击,可怜的士兵连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便昏了过去。
将他手上的枪缴过来之后,彦凉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才喘了口气。迅速而剧烈的动作使得肋骨断裂的地方疼痛不堪,他一边平缓住深浅不一的呼吸,一边按住手肘上被穿刺过的血管,直到血不再持续渗出。
爱米失魂落魄般目睹局势在几秒之内再次逆转,升至顶点的危机感让她全身发软,她瘫坐在地,眼看着彦凉从地上爬起来,脸上带着让人后脊发冷的轻笑。
俊流绝望地闭上眼睛,并没有责怪爱米为何不听从自己的劝告,他听着彦凉的步子踩着地上的碎石渐渐靠近,似乎明白大势已去,拼命将齐洛抱起来护在自己的怀中,双手紧紧圈住他的脑袋,被血濡湿的发丝穿过指间,那依然没有意识的青年脸颊的温度明明已经若隐若现。
下一刻,彦凉的声音便在头顶响起,再没有多余婉转的命令,听来是尤其地邪恶无情。
“该你做选择了,俊流。生死未卜的齐洛和这位可爱的小姐,我可以放过一个,你来选择更希望谁活下来,我会用这把枪杀掉另外一个。”
果然……果然是这种结果,他典型的作风!俊流崩溃地咬紧牙关,虽然已经不对他抱任何期待,但是当彦凉将这样的威逼说出口时,就像是从头到脚浇下的一盆冰水,寒至彻骨。下垂的枪口就在俊流的额头前方晃动着,他死死咬住嘴唇,这真是个足以把他逼到绝路的好点子,比起不闻不问便开枪杀掉两人,这个魔鬼非常清楚什么样的途径可以彻底摧毁他的意志。
见少年始终埋头隐忍着,彦凉无奈地叹口气,“受不了你了,有什么好犹豫的?你喜欢齐洛吧,费这么大功夫不就想保全他?至于这个女人,反正也是敌军的身份,只是个一厢情愿的追求者而已,别这么虚伪了,俊流,你心里的天平早就开始倾斜了吧?”
他说着缓缓蹲下来,看了一眼在旁边发不出声音的爱米,故意凑在俊流的耳边,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洒在他的僵硬的侧脸上,同时用柔和却另人战栗的言语催促着,“把你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吧,没什么抹不开面子的,反正一声枪响她就死了,小洛也还在睡觉,没有人责备你,我呢,即使是看到你最自私的样子,也只会觉得很可爱哦。”
俊流全身恶寒,禁不住打了个冷颤。这是一个圈套,在手无寸铁的人面前,把不能碰触的,珍重与怜悯的事物变成自私和软弱的牺牲品,与其说这样的诱导是为了让他直面内心的丑陋,不如说对方正在将罪恶感强加于他,这个险恶的圈套让理智完全不起作用,因为根本没有正确答案,即使强压良心和原则做出选择,他的人格也必然会在自责的激烈鞭笞下崩塌。
而崩塌过后的自己,还有脸再回到贺泽去吗?连自尊都已经无法再拥有的人,是哪里也不会有他停留的地方的。
“开枪吧,杀了小洛。”
俊流感到吐出字句的舌根都已经麻木,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怀里青年木讷的眸子,像两颗忘记上色的玻璃弹珠,昔日流转其中的神采牵动他嘴角的弧线,轻轻一眨就能让它们向上骄傲地扬起。
“他也许……早就没救了。”
他咽下喉咙里翻江倒海的苦涩,被绞紧到极点的心情终于放松。俊流的双臂一用力,将脸深埋进对方被血污染过的胸口,被风拂乱的黑发顿时遮挡住他的整个脸庞,他的手抓牢齐洛没有动静的身体,深怕即将到来的失散。“但我会和他一起……去任何地方,我不会放手了,用你的枪射穿我们的脑袋吧。”
“爱米,我希望她能活下去,她是个好女孩。”
那一天,在空袭之中救了你之后,我就已经确定,无论我们是否阵营敌对,我希望你能活下去,在杀伐无央的战场上,作为为救人而生的军人活下去。而我欠你的已经太多了,连付出生命也不够偿还。
“不……俊流……!”爱米终于无法忍住涌出眼眶的泪水,哭得泣不成声,她分明感受到绝望的气息正笼罩着俊流。虽然她一直相信这个温柔的少年不会做出伤害她的选择,但是这样的结局,她也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哈……哈哈……哈哈哈!”
彦凉慢慢起身后,突然开始放声大笑,剧烈起伏的胸膛让气息紊乱,使得那的笑声怪异地另人心悸,而随之而来的胸腔激痛又将那尾声扭曲成了艰难的哽咽,他仍然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即使有鲜红的液体从嘴角滴到领口,也持续地笑出声来。
原来如此,即使你明白自己的懦弱的感情用事会造成什么后果,你也有承担它的觉悟啊。对于这种甘愿自找苦吃的笨蛋,我是不是在杞人忧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