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叹口气,摊开最面上的一本折子,苦着脸,皱着眉,硬着头皮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良久,一头栽到折子上,看不懂啊看不懂……
朕三年不曾读过书,偶尔才因情趣需要跟施承宣一起看看公文,有时他累了,我便主动读给他听,才耳濡目染了一些政事。一个穷乡僻壤小县的政事,跟一国的政事比起来,自然有天渊之别。
我要能一步跨过这天渊,那我必定是个神童,从而也算得上盖世明君。然而朕是个不学无术的失学少女,一步跨不过这天渊,只能葬身渊底,喂了鳄鱼。
姜冕就是那条歹毒阴险狡诈的鳄鱼!
就因为没有给鳄鱼投喂春饼,就沦落到被鳄鱼拖到渊底果腹的下场。我心中悲凉,脸搁奏折,唉声叹气。
这时,房门“吱呀”一声悄悄开了小半,苏琯托着食案潜了进来,再静悄悄掩上房门。看到他手中托盘,我神情一震,脑袋从奏本上抬起。苏琯竖起手指,让我噤声。
我如见救星,等着他前来。
苏琯谨慎地站了片刻,见无动静,这才轻步前来。我看他步态身姿,正可谓端方君子,温良如玉,越看越美,看脸,就更美了。
“陛下饿了吧?”苏琯放下食案,收起我面前的奏本,自托盘内取出温热帕子递我擦手。
“太傅呢?”我敷衍地擦了手,扔回帕子,就要开动食物。
“在午睡。”苏琯捡回帕子,拦截了我伸向食物的手,抓着给重新擦了一遍,自手心至手指。
我捞起食案上裹满肉的春饼往嘴里塞,愤愤道:“把朕仍在这里看劳什子奏本,他自己去午睡,这个世道人心实在是太险恶!”
苏琯端起案上的粥放在我手边,面上表情纹丝不动,顺道还给桌上的奏本理了理:“陛下既然来寻太傅帮忙,为何偏要得罪他?”
我又不忿了:“朕是陛下,为什么不能得罪他?”
苏琯垂着眉眼收拾笔墨,规整起来井然有序,对文房笔墨仿佛再熟悉不过:“那这么说,陛下不怕太傅?”
“朕当然怕他!”我狠狠啃下一口肉饼。
苏琯抬了眼,温和地注视我:“陛下既然畏惧太傅,为何不顺其意,抚其心,定其志,用其能?”
我茫然地咽着肉饼:“这是什么意思?”
“驭下之道。”苏琯说得无比自然。
我艰难地咽下肉饼:“朕当真能驾驭得了阴晴不定的太傅?”
苏琯调了调粥,端起送到我面前,我抱着喝了一口,肉饼也不是那么难咽了:“陛下是君,君自然要驭使臣下,就算畏惧老虎,也要将老虎驯服。”
“那要怎么做?”
“按我方才说的做。”
“你说得再具体一点。”
苏琯绕过书案,到我身边,附耳相授。
一顿饭的工夫,苏琯就传授了我驭下之道,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就是不知道用起来有没有效果。
“苏琯,这些真的管用?”我还是心有疑惑。
“陛下可一试。”
“从哪里开始试起?”我摩拳擦掌。
“从身为弟子本分,尊师重道开始。”
……
太傅的房间与书房相距并不远,只有一段回廊的距离。我踩上回廊栏杆,远眺太傅卧房开着的窗户。因我不爱看书,视力便保护得极其好,远远就能看见许多细节。譬如太傅侧卧,胳膊下压的书是一卷——《素问》?
我跳下栏杆,向苏琯道:“太傅睡着了,不知道多久会醒,不如我们先去刺探一下厨房?”
苏琯望着我:“陛下没吃饱?”
我摇头:“并不是。朕对食物的热爱,与饥饿无关,这个你大概不会懂。”
苏琯转身坐上一角栏杆,半垂着眼:“陛下若是将尊师重道任务圆满完成,厨房的支线任务自然会转为奖励,所以不必亲力亲为。”
我过去挨着他坐上栏杆,转头看着这个指导我的俊美少年,无论远观还是近察,他都是完美无瑕的模样,精致得如同一座雕塑。见我这样不知避讳地打量他,他慢慢抬了眼眸回视,眼底波光在午后澄澈分明。
“苏琯,你做朕的少傅吧?”
少年眼底波光不动:“少傅从一品,苏琯布衣学子,难以一步登天。”
“所以你赶紧中状元,朕封你从一品少傅!”
少年摇头:“官职非陛下一人赐封,布衣至一品,中间多少险阻,岂能一步跨越。”
我将他反驳:“谁说的!布衣至一品,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有一例。”
苏琯转头看了眼姜冕卧房的方向,又摇头:“太傅当年虽是直接以布衣被招为少傅,但他本西京世家公子,苏琯庶族布衣,士庶有别,不可同日而语。”
我低声嘿嘿一笑,凑他耳朵边道:“朕要抑制世家,自然要扶持庶族,何况朕的家族也是庶族出身,并未入得世家门槛。谁说士庶有别?朕要收拾收拾世家,他们才知收敛。既然世家公子可一步登天,朕就要让他们知道,庶族儿郎一样可平步青云。从今往后,任何世家都得经由科举取士,不经科考,不得为官。”
苏琯惊诧看我一眼,眼底起了一丝波动:“陛下当真如此想?”
“当然!若无章法,这朝堂岂不为世家垄断,由得他们一手遮天?”想到这里,我便心有阴翳,“朝堂里,多少世家大官,天下土地兼并,他们根本就是乐见其成。朕若推行括隐良田之策,怕诏书根本出不了京师吧。”
“所以陛下在朝堂上故意对丈量天下田地之策拒绝不纳?”
这回换我惊诧:“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