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近了怕人撞见,才想要走远一些。”一问一答,他没半分犹豫。
我收回匕首,眼睛四下查看,河边,灌木林,并没有什么异常。而对于叔棠来说,唯一的异常,就是我跟踪前来?所以……难道……
他只是试探我的举动?证明我开始怀疑他?那下一步,岂不是将我灭口?想到这里,我警惕地瞪他一眼,但见他一派无辜,眼珠随我左右走动而转动,好似在等待我的宣判。
料他也不敢在这里将我灭口吧?御驾亲征,几万大军随行,他跑得掉么?
不如先将他看紧,等他露出破绽,再作打算。
“既然是场误会,那朕也不怪你无礼了,速速滚去营地!”
“谢陛下!”他垂着头转身,重入灌木林。
我紧跟其上,亦步亦趋,就怕他再使诡计。他老老实实在前面走,我紧张兮兮在后面跟,待两人一同出了灌木丛,齐齐一惊。面前站着一个人,身形在星幕下颀长挺拔,薄衣抵着夜风,不畏寒夜。他见我们走出灌木,面上沉沉。
我与叔棠一齐张口:“皇叔?”
“你们两个跑这里来做什么?”皇叔语音放低,紧紧盯着我们看。
“……”我在想理由。
“看星星。”叔棠眨了眨眼,做了回答,顺便还仰头看了眼璀璨星空。
皇叔看向我,我只好点了点头。
“那现在看完了?”皇叔不动声色地盯住叔棠。
“看完了。”叔棠低下仰望星空的头颈。
“可以回营地了么?”
我率先往营地方向走,两人随后,回到营地,柳牧云站在我栖息的篝火边,对着空荡荡的毛毯。见我们三人先后回来,他动了动眉头,俯身卷了毛毯和枕头,收了我的床铺:“回车辇里睡。”
可是我怕叔棠再有什么小动作,有些不想离开露天篝火。皇叔出言道:“陛下回车辇里睡吧,营地由我看着,怀王殿下也由我来照顾。”
我看了眼叔棠,他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转身去了自己的篝火边躺下。
我随柳牧云回了车辇,他给我重新铺了床,我钻进毛毯里睡下,竟然有只新热小火炉在里面,两手搂到怀里,安心地睡去。
柳牧云跪坐在床铺边,手指触到我颈下,似乎发现了勒痕。我睁开眼,视野里他紧锁眉头,又要一番解释了么?我无声叹息。
“谁伤的?”他俯近来问。
“树林里绊倒,摔在一根棍子上,硌的。”
暖意融融的手指轻轻抚过颈下痕迹,逗留的时间有点久,他不去辨我话里真伪,注意力全转移到了指端的触感。这缠绵的手指抚弄,我实在太熟悉了,连忙转开头,避开他的碰触。以为这一转移,会让他收手,不防他却被黏住一般,带得他身体一倾,倒在我毛毯上方,要不是一手撑在我头边,就要实实在在压下来,将我压成肉饼。
我吃惊,心中方生了一点警觉,却被童年里处处都在的身影消融了去,无法生出男女之防。“太医哥哥?”我眼望他在上方咫尺之地,要唤起他作为兄长的意识。幼时闯祸了,有太医哥哥替我遮挡包庇,病痛了,有太医哥哥灵丹妙药香甜可口。从幼年将我庇护至今,我不信他会伤我。
他垂下的发丝拂到我脸上,面孔逐渐贴近,一点点缩短着距离。而我始终大睁着眼,满眼都是对他的信任。最后,他错开了一点位置,肩背俯下,虚压实抱,将我隔着毛毯抱了一抱。
满身的药香弥漫,不再总是香甜,而是有了一点点的苦涩。原来凑近了闻,是苦的。
这个并无多少意义的拥抱,不知持续了多久,他方抬起身躯,替我拉好毛毯,出了车辇。留我瞪着眼看车顶,直瞪到困意袭来。
天亮后拔营启程,车辇晃悠,我懒得醒,便一直睡,希望能一觉睡到东都。
直到前方的骚乱传来,有人叩响车壁。
“陛下,有一股流民滋扰!”
我掀毯起身,揭开车帘,两眼冒火:“大约多少人?全数拿下!”
骑在马上的军中传令官回道:“约有三百多人,大将军已亲自上阵,迎击流民去了!”
“你再去看看,战况如何。”
传令官驱马去后,我卷起车帘,探身到外,极目远看,只能看见烟尘腾空,前方及两翼数千军队重重阻隔,阻击乱民,若非天降乱军,是不会有流民闯进我的视野。
米饭急忙将我拉回车内:“陛下掉下车辇的话,米饭就死定了!”
我回头看他一张包子脸在不停埋怨,只好放弃跳下车的打算。
半柱香后,传令官再至,带来了喜讯:“报——陛下!大将军已将三百四十名流民一并拿下!即将来见陛下!”
“好!”我精神大振,坐在窗边等待。
不多时,皇叔一骑当先,手中拿着绳索,牵来了一个破衣烂衫披头散发的流民。米饭扶我下车辇,我走了几步,在侍卫们安放的临时御座上坐下。四面围了不少禁军护卫,以作御前禁卫。皇叔下马,手中绳索一拽,那看不清头脸的流民便被拖拽上前。
“陛下,此人便是三百流民的领头人,现将其擒获,请陛下裁决!”皇叔禀报道。
我心中已将流民等同于乱军,一听“流民”二字就心头火起,恨不能立即拔刀将其砍翻在地。那流民头子听完皇叔禀报,当即抬头看向我,满面污垢看不出表情,额头还有刀痕,流了半面的血,瞪圆的眼却是显出慌乱。他两手被缚,垂在身前,四下张望,好似不知所措。
忽然,他急得向我奔来,我吃了一惊,身侧两旁禁卫跨步出列,拔剑出鞘,护驾来挡,同时皇叔手拽缚他的绳子,将他扯回,摔倒地上。
皇叔怒而拔剑:“大胆乱民,不如即刻处死,以儆效尤!”
摔在地上沾了一脸血污的人顿时口中大叫:“当今陛下就是这样草菅人命,不顾百姓死活的吗?”
皇叔一剑即将落下,我大喊:“住手!”
我离了御座,从两边禁卫间穿过,夺了皇叔的长剑,走向剑下逃生的流民,愤声:“你说什么?朕草菅人命,不顾百姓死活?朕已派出两队赈灾军,却无一得返!朕顾念你们死活,你们却贪得无厌,劫掠朝廷物资,掳走朝廷官员……和朕的凤君!你们该不该死?!”
他在我喝声中颤抖,眼中惊恐:“我们……我们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