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阿衿已离开三月了。
骤雨忽至,淅淅沥沥打湿了窗牖门庭,容辞目光正对向殿外,望着那连绵不绝的雨滴从天而降, 似缠成线一般,直直将他勾回已然久远的当年。
那时他和阿衿尚且年少,几番游走于凡世,却发现因妖邪暗中挑拨作祟, 故引得战乱频发, 多国动荡, 百姓更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为阻止生灵涂炭,也为积攒累世功德, 他们毫不犹豫受下天道封印,曾在凡间扮过一世夫妻。
他是战无不胜的绝世名将, 她是步步为营的摄政公主。
他们奉旨成婚,默契非常;
他们精心筹谋, 聚少离多。
不知为何, 思及此处,容辞眼前竟似蒙上一层薄雾般一点点灰暗起来,可即便如此,他仍然透过些许微光, 看清了她一如既往沉静的容颜。
是了,他的阿衿无论何时都是这样温和沉静,哪怕仙魔决战之日万千军马兵临城下,也能面不改色地同他出谋划策,然后视死如归般与他共赴穷途。
只消她坐在那处,便叫人心静神宁,再无惧任何困苦艰难。
正如当年纷乱凡世,纵然他们敛去术法,亦无损她气质高洁。
记得那个时候人间各国林立,打起仗来无休无止,而他们的任务便是结束乱世,一统山河。
她从一个岌岌可危的王室公主,与他一起,一步一步定乾坤,谋天下,明明心知不过假扮夫妻数十载,却也生出丝丝缱绻情缘。
因着战火连天,他常年出征在外,最后那次,竟足足分别了二十多个春秋。
当初离别,她独身纵马于潼关相送;经年后再次相见,却皆已过不惑之年。
他自是归心似箭,一个人快马加鞭赶回京畿要地,适逢天降雷雨,不得已欲躲进城外庙中,却见一女子撑伞迎面走来,不偏不倚在他面前站定,只略略抬眸,便伸手将他纳入绣伞之下。
雨珠噼里啪啦打落在油纸面上,包裹住伞下相拥而立的身影,两人都紧紧抱着对方,谁也舍不得松手。
在那之后……又过了许多年,他们亦是在这样的雨日,对着天地起誓,撑伞相拥,一夕定情。
容辞愣愣望着画面愈拉愈远,忽然间眼帘一花,便瞧殿外匆匆走来四人,正是容拾春,乔思,莫宁以及莫宁身后的布衣男子,皆等待在廊檐下躬身求见。
他敛了敛眸,挥手撤去结界,几人顿时鱼贯而入。
“师兄,”容拾春率先踏进,连声求救:“你快管管,宁宁这次竟从外带回了个男人,说是,说是……”
相比他的局促,莫宁倒一脸淡定:“师叔何必吞吞吐吐,乐生与我早有婚约,本就是我的未婚夫。”
夹在中间的乔思默默听着他们说话,愣是一言没发,事实上,如果不是容师叔非扯着她来主峰,她一定能闪多远闪多远,完全不想介入这件事情当中。
那乐生是什么人?乐家的独子啊,准确来说,应该是二十多年前因私通魔族罪被判灭门的乐家独子。
没想到他们家还有点本事,在那样严密的监视下还能狸猫换太子,偷偷留下一条血脉。
至于乐家和莫家的婚约,以前的确是有过的,但后来乐家全族灭门,婚约自然不了了之,谁知道这莫宁不仅将人找了出来,还满心旧事重提。
若她当真因婚约嫁给乐生,乔思倒有几分敬佩,只不过乐生仙界罪人的身份是恐怕短时间内难以摆脱。
容辞面色微沉,目光瞟了眼众人,薄唇轻启:“乐生?”
容拾春意会,连忙道:“师兄,正是二十多年前的乐家……”
要说这桩案子,得从百多年前的仙魔大战说起,那时各方鏖战,乐家竟伙同魔族里应外合,导致损伤十分惨重,又因他们做得极其隐秘,直至事后七八十年,在师兄锲而不舍的查探下方才水落石出。
师兄当即震怒,毕竟若非情况那样危急,嫂嫂或许不必耗尽精血,整个修仙界也对乐家恨到了骨子里,一致同意处以魂飞魄散的极刑。
这惩罚的确残忍了些,所以他猜测当年是师兄故意放水,给乐家子孙留下一脉,才有了现在好生生站在这里的乐生。
容辞脸色更沉,眸底一片讳莫如深,叫人摸不清喜怒。
莫宁却一点不怕,对于她来说,乐生的身世并不重要,最关键的是,乐生是可以为她豁出命去的人,而且以后会一手创建邪派。
“师兄,此事该如何处理?”容拾春见师兄久不发言,只能再次站出来请示。
容辞微蹙着眉头,沉默良久,忽而看向莫宁:“你从何处找到他的。”
“途中偶遇罢了。”
莫宁张口便来,她一直细细观察自己这位师尊,他似乎比往常更冷,看上去显然有些不悦。
她不就带了个“未婚夫”回来么,她这光风霁月又冷情冷心的师尊怎么还生上气了?
随即她转念一想,似是明白了什么,莫名有点爽,然而好戏还远没开始。
“师尊,师叔,我与乐生婚约在身,断不能因他落魄弃他于不顾,师尊不会不同意吧?”
“宁宁啊,你不知道这个人……”
“师弟,”容拾春剩下的话未说完便被容辞骤然打断,他淡淡扫了眼莫宁身后的青年:
“不必说了,留下来吧。”
容拾春一顿,知道师兄这是起了恻隐之心,允他在容连既是收留也是监视。
他无奈叹了声,拱手应道:“是,师兄。”
秦阳城内名不见经传的小巷子里,一只赤红小狐狸和一个橙衣女子正飞速穿梭,最后齐齐停在一个打着卖水果招牌的小摊贩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