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椿提起搁置于角落的纸糊灯笼,由他点上火,两个人在空阔无边的长夜下出了门,窸窸窣窣地往四周探寻。
果然不出所料,室外的气温透着股湿润的凉意,她哆嗦着蜷在宽大的袍衫内,像只大龟。一旁的嬴舟则衣着轻便,隔着轻容都能感觉到其体魄散发的热气。
春日不比隆冬萧索,纵然只是半份灰狼骨血,这点海风他倒也吹得。
没有了月华和日光照耀的海面幽邃得深不见底,是大片会滚动的黑,浪花拍岸的声音一茬接着一茬。
小椿举着灯走在绵软的沙地上,望往向四面八方,看着无际的暗夜罩闭四野,似乎六合八荒都仅剩下自己手底的一点星火,心头忽然又畏惧又欢欣。
“嬴舟。”她带着点小兴奋地叫他,“你知道吗,其实我挺害怕的。”
“你看看这天,黯淡无光,看看周遭,黑得难辨五指……一棵树影立在那边我瞧着都像鬼。”
他无可奈何:
“……那你还要出来?”
她这癖好真是同她畏惧脱皮一模一样。
“因为有人陪着啊。”小椿边抖边说话,话音里都带着雀跃激动,俨然是来探险的,“一个人撞鬼是魂飞魄散,两个人撞鬼就是因缘际遇!”
那不就是人多势众吗?
嬴舟:“你从何处找来的歪理……”
“是真的。”她目光盯着左右,言之凿凿,“无论什么东西,都是人多玩着才有意思。”
海滩上的生灵已然睡下,每走一步足音同踩雪似的发出厚重的嘎吱声。
“嗳,你见过鬼吗?”
他摇头说没有。
“鬼界的入口在酆都,传言每年中元人界的阴气会大盛,已亡故的魂灵若尚未投胎,便将折返人间看看亲眷。可惜我从未肉眼得见过鬼魂。”
嬴舟一手扶着她,“如今的三界妖魔鬼怪都日趋减少,我听大祭司讲,他们年轻那会儿多往乱葬岗和坟地走走,是能瞧得不少徘徊人间的野鬼。”
随着世间的灵气日益稀薄,许多上古时期的妖兽渐次灭绝,各类山川河流也相继干涸成田,神仙居住过的山脉升入了天空,据说每隔一段时间会沉下地来。
人族对鬼怪总是诸多忌惮又诸多稀奇,而被白玉京耳濡目染,小椿也跟着多了这爱好。
两人行在静寂湿冷的北海之滨,除了呼啸的风和浪,别的当真是悄然无声。
她抓紧了盖在臂膀上的衣袍,终于开始意识到氛围有些瘆人,咽了口唾沫问:“我听闻,水域附近常有溺亡的尸首冲上岸来,你说……会有那种执念深重不愿投胎的幽魂吗?”
嬴舟浑不在意:“不知道,也许有吧。”
……
一并沉默片晌,双方都没吭声,就在这时,嬴舟突然不动声色地开了个口:“喔——”
耳边的叫声几乎炸了雷。
“哇啊啊啊——!!!”
嬴舟:“……”
这么不禁吓?
“哇,有鬼!!”
她反应极大,直接趴到了他后背之上,整个像条八爪鱼,埋首死活不肯动弹。
“没有……我吓你的。”嬴舟只好解释,伸手想抓她出来。
“不不不,真的有鬼,真的有!”
小椿拼命扒拉他的衣角和腰带,胳膊直指前方,极力替自己找补,“有眼睛,一双眼睛——你看那儿!还在发光呢!”
后者顺着她所指抬眸一望。
狼族夜视力极佳,嬴舟看过后就了然于胸,“那不是眼睛。”
“你信我吧,来看。”
他拉她两下,“来啊。”
小椿半推半就,给他连拖带拽地拎到沙丘旁,地面上的两道暗光闪出五彩斑斓的颜色,好似什么东西的鳞甲。
嬴舟俯身拾在手中,掌心拍去细沙,显出一道一道线条流畅的纹路。
居然是个贝壳,哪怕没有月华相照,此物竟也流光溢彩。
她见状松了口气,感慨的一叹:“啊……原来是这个啊。”
水蚌里已然没了肉,是个空壳子,但看外观不晓得是个什么海贝,只觉得漂亮得紧。毕竟是女孩子,大多喜欢此类闪闪发光的玩意儿。
等回到石屋,小椿还捧着那两块扇贝把玩。
嬴舟控起篝火,把柴烧得更旺了,而后也站到她身侧去,低头垂眸打量。
出门一趟半个鬼没逮着,却捡了这东西。不过倒是种缘分吧,至少在一众海贝里,此物还算精巧出众。
小椿玩了一会儿,仿佛想起什么,脑子里灵光一现,“对了,恰好有两个。”
“嬴舟一个,我一个。”
她拖过他的手,把贝壳放上去,很懂似的,“这就是书上写的‘定情信物’吧?我的做法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