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永远能谦和平静地包容他一切的姑娘。
成婚后的岁月静好得就像书上所写的“神仙眷侣”“琴瑟和鸣”,他们与天下的寻常夫妻并无不同,操持家务,忙碌生意,偶尔也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
平凡如草芥的日子,所有的愿望都显得微不足道,盼着年节,盼着庙会,只为到亲朋友好处串门闲谈。
那时候,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明媚得宛如身在梦中,是他多年后回想起依然会眷恋的过去。
至此一年,两年……五年,八年……
十数年的光阴稍纵则逝。
终于有一天,他的妻子坐在妆镜前,惶恐万分地转过脸来。
“为什么?”
她质问,“十三年前我嫁给你时,你就是这般容貌。十三年了……我如今三十岁,可你……你还是二十上下的样子。”
她开始惧怕地思前想后,“而且,我们也一直都没有孩子,这究竟、究竟是为什么?”
……
对未知的恐惧使得女人对他萌生出难言的害怕。
白玉京直到此刻才慌乱起来。
他意识到自己的永生不老,会让他眼睁睁地看着月瞳衰亡离世。
次日,白玉京备好了行装向妻子辞行,说是要谈一笔大交易,便凭着记忆往西而走打算再进入当年那座不知名的仙山,企图寻到长生的秘密。
这一去就是一整年的时间,他找到了西山一脉,找到了句余山,却无论如何寻不得自己曾经昏睡不醒的矮坡河畔。
整座大山仿佛凭空消失,以至于白玉京怀疑是否是自己记错了路。
他在附近徘徊数月,最终无功而返。
回到家以后,他别无选择,到底还是向妻子坦白了真相。
月瞳抱着他嚎啕大哭,昏天黑地地哀恸了一场,继而抹去眼泪,沉痛地接受了现实。
她的决定作得既果决又坚毅。
待她过世,白玉京都没能明白为什么月瞳会选择陪他走完这一生。
如今想想,才后知后觉的体会到了其中的良苦用心,原来千百年来,只有她才是看懂了一切的人。
为了不叫周遭的邻里起疑,不多久,夫妻二人就卖掉了产业,搬离故土迁往别处。
他们逐渐过着不见光的生活,在搬家与更名改姓中来回辗转。
白玉京在那几十年的岁月里,先是送走了他年逾花甲的父亲,接着送走了她八十高龄的母亲,再然后,送走了从小长大的挚友。
而月瞳也在日时地消磨中渐渐变老,老成了连他都快不认识的模样。
附近的邻里只当他们是祖孙,偶尔帮衬的同时,亦会旁敲侧击地,想要替他谈婚说媒。
“清晓啊,又替你奶奶篦头呢?像你这么孝顺的人可不多见哪。”
“怎么样?上回和你说的事情,考虑得如何呀?对方是个手脚勤快的,也方便与你一块儿照顾老人家嘛。”
“老太太肯定乐意的——”
他不住朝媒人使眼色,悄悄回头时,望见月瞳慢条斯理地拄着拐杖走进室内。
她是真心待他一往情深,从始至终没有提过改嫁和离之事。
再后来,他送走了月瞳。
白玉京将她同自己的双亲、挚友一起葬在了后院的荒坡上,于墓碑间深深刻下“爱妻”两个字。
葱郁苍翠的山丘芳草萋萋,四个坟包彼此紧挨在一处。
他从纸钱滚烫的热流中站起身,放眼四顾。浩瀚的苍天高悬于头顶,大地无垠辽阔,天上的和地面的一并组成了巨大的囚笼,将之困于其中。
就是在那一刻,他忽然发现自己举目无亲。
这个人世里,他一个熟悉的亲眷也没有了。
强烈的孤独感铺天盖地袭来,兜头压在心口,比毒蛇的信子更为阴寒可怖,让他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噤。
他开始辗转红尘,疯狂地游历千万山水,不停地去结识五湖四海的人。
年轻的,年迈的,男人,女人。
也不乏有许多志同道合之士。
他随一位剑客行走四方除暴安良,同一个文人对月把酒言欢,与佛寺的老方丈谈古论今。
众人知晓了他的前因后果——那会儿的白玉京已经不怎么隐瞒自己的秘密了——无一不露出羡慕与向往,是尘世中人皆会有的向往。
若在久远以前,白玉京自己多半也是如此。
而后春去秋来。
剑客死于行侠仗义的路上,文人缠绵病榻,老方丈坐化在禅房内。
他也曾陆续喜欢了一些姑娘。
有的恐惧于他不老的躯体,无法忍受经年累月过于分明的岁月痕迹,不辞而别;也有的陪伴过他一段时日,或老死,或病逝,或郁郁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