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经夜幕。
秦壑迈的步子略有些浮,眼前还有些虚晃。眼前明明是一辆马车,却出现了重影。
“殿下……”
“噗通”一声,秦壑栽在雪地里。耳边,是奴才乱成一锅粥的叫喊……“殿下您怎么了?”“莫不是早前喝的那汤药有问题,是以才……”“胡说!刘大夫医术高明怎么会有问题……”
秦壑无暇顾旁边的人,脑海里只有纷纷乱乱的回忆,前世的、今生的。关于他自己,关于萧华嫣的,还有萧袭月那个背叛他的该死的女人的……他今生,竟然差点爱上了那背叛的女人,真是奇耻大辱……她休想逃出他的掌心!
秦壑而关于萧华嫣的记忆,也分外清晰。她本该是那般单纯善良的女子,为何,今生落到这个地步……仅仅是因为萧袭月的推波助澜么……
陇上老人术法厉害,秦壑又晕了过去。
前世,秦壑少年时便见过了萧华嫣,一见倾心,加之他本一直想求得将军府兵权以及萧云开的支持,有意与将军府结亲。却无奈美人对他并不上心,秦誉无论从容貌还是势力方面,都在他之上。陈太后病弱之时,平津王秦誉正在快速崛起,即将脱离控制,陈太后想培养、利用他控制秦誉的势力,为表讨好,便许秦壑娶一位将军府的子女。他本可求萧华嫣,可最后阴错阳差,嫁给他的却是萧袭月……
当年萧袭月一介庶女能嫁给秦壑,便是因为当时的政治时局。萧云开并不看好一直隐忍不发的秦壑,暗里将赌注压在了平津王秦誉身上,是以,宝贝心肝的嫡女萧华嫣,当然是准备给秦誉当正妃的。
只可恨,这个平津王秦誉刚开始还跑了几趟将军府,有那结亲之意,后来就任萧云开如何旁敲侧击,都装聋作哑。但他又多年不娶正妃!让萧华嫣苦等观望了许久,差点在府中成了老姑娘、被人戳着脊椎骨!
将军府中,各房的女儿的用途本就是用做嫁给他人、拉拢势力的。在这动荡的年头,多一方支持就多一条活路。外界都认为秦壑一介书生状,腹中空有几个字,并没有什么大作为,迟早都会在储君之争中被杀,而且传闻其府中吃穿节俭之极。秦壑本想求娶萧华嫣,可萧华嫣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且有想着秦誉的正妃之位,如何会点头?
是以,萧云开本是安排了萧玉如嫁给秦壑。可萧玉如听闻秦壑府上,连伺候的奴才都没几个、菜里头荤腥儿都不常有,死活不肯嫁!潘玉莲虽然是个懦弱的,但她娘潘氏确实个泼辣货,如何也是不干的。而深居佛堂的萧玉屏,小时候破了相,又与林氏相依为命,也似乎不合适。最后,这没人干的差事就落在了吃惯了苦头的萧袭月身上。
前世的萧袭月,心思单纯、听话孝顺。初初在熙宁园里糟糠剩饭的长了十几年,而后被接回将军府上,也没过上什么将军府小姐的好日子,自然,秦壑府里那粗茶淡饭的日子也不觉得有多难熬,反而没了人明里暗里的压榨、顺意了不少,对秦壑很是感恩,处处言听计从与他装着节俭孝顺,不争不抢的表象。
说起勤俭和不争抢,这两点对萧袭月来说其实也不需要装。那时候的她本就没什么多想的,只要规规矩矩的,相夫教子,平平顺顺的过了一辈子就够了。却不想,这个北齐皇室里看似最不可能当皇帝的书生,才是披着羊皮的狼,一朝爆发,气势如虎!她也跟着秦壑,青云直上,直到高位!
萧袭月跟着秦壑走南闯北,虽没有滔天的智慧,但是脑子也很是聪明,鞍前马后端茶送水,把秦壑一手一脚照顾得很是妥帖,宁愿自己冻着、自己饿着,也不会让夫君受一点罪。她却想不到,他夫君吃着她煮的汤,想的,却是心头那抹得不到的白月光。
而后,终于江山在手,秦壑当上江山的主人,萧袭月也跟着成了母仪天下的女人。她没有萧华嫣的博学和美貌,当年阴差阳错捡了个大便宜,是以将军府的人都说她走了狗屎运。
没了陈皇后,没了秦誉的阻碍。秦壑天下在手,想要什么没有?想要什么,是得不到的?何况,萧云开郑氏夫妇,本就有意将女儿送入皇家飞上枝头。于是,萧华嫣的入宫,似乎都是顺其自然、理所应当之事。而她萧袭月,“无才无德”出生比之萧华嫣低了不知多少,谁当做尊贵的人物、谁当做此等的人物,众人心里已经自动化了个清楚……
秦壑对萧袭月有感激,是以不曾亏待,但,前提是不能伤害心头的白月光。可惜,自萧华嫣得宠之后的两年间,似乎摩擦一直没有断过。他痴情萧华嫣十年,当然是不许任何女人伤害、欺压到她……
这便是那段前缘。心思单纯、只愿规规矩矩平平凡凡过一生的萧袭月,生生变成了而今手段狠辣、城府深沉之人!而那萧华嫣为了凤位,一直苦等观望了数年的平津王,一生清冷孤单,死后竟才将心意传达给了所爱、所等之人。
对于秦誉来说,萧袭月这个女人,是他多年前就已经不可能得到的。可而后的过眼的万千牡丹幽兰,却怎么也比不过那日她毫无算计、心机的对他一笑,说的一声——“殿下,您真是一个好人。”
其实,他当时路过将她扶起,并非偶然。其实他是无意听了萧玉如以及一干丫鬟奴才讽刺萧袭月的话,说设了陷阱坑她,一时好了奇,想过去看看她掉进粪坑里的狼狈模样的,却不想,被萧袭月当做了好人。
当时,秦誉只觉得这个女子善良得愚蠢,善良得可怜。在这高门大院儿里,总有一天落不到好下场。只可惜,等他知道,心机深沉的自己爱上这傻子女人的时候,正是她成为胶东王王妃的日子……
是以,秦誉时常心中暗自苦笑。萧袭月是傻子,他有何尝不是傻子。
☆、第116章
且说秦壑醒来,已是第三日,忙吩咐下人备车前往天牢看萧华嫣。
这日终于没有再下雪,冬日的阳光惨白,化雪的天儿,似乎比下雪时还要冷。秦壑带了大夫,萧华嫣不知中了什么毒,查不出来。她胎像不稳,此番也正好一道看看。
马车车轮子轱辘轱辘,碾碎了细雪,发出细细的咯吱声。
一路上秦壑都很沉默。
他有许多的话想问萧华嫣,但,一时心里头又有些纷乱。若那老儿说的是真的,那么,嫣儿应当也忆起了前世种种。
前世之事与今生之事已有不同,现在又如何面对?前世,他与萧华嫣真正的接近是在天下时局渐趋稳定的时候。
彼时,天下初定,他风风光光的回到平京,骑在高头大马上,受满城百姓的朝拜。萧华嫣一身轻纱罗裙,如一朵绽放在战火硝烟后的白幽兰,远远地,望着他,目光带着倾慕、而又有些幽怨、有些防备。
他骑在马上,一眼,就看见了萧华嫣。那多年前的惊鸿一瞥还记忆尤深,彼时再一见佳人,她经过岁月洗礼,竟比初见时更加气质出尘,让他深深地被她所吸引。
而后他登基,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女人。两年后,秦誉被处死,六年后萧袭月也被赐死。他们二人算是寿终正寝。他感动于嫣儿的温顺、知心,而萧袭月对他来说,只是偶尔回想起来些许的歉疚,更多的时候是刻意忽略了那一段记忆……
“吁——”马车夫回头对马车里道:“殿下,到了。”
秦壑下马车,再次走进天牢的心境,和之前已经有了不同。
秦壑刚走进牢中,却见那牢头一见他就吓得厉害,颤颤抖抖,他问发生了什么,他也支支吾吾!
秦壑一个警醒,乍然明白过来——不好,定然是嫣儿出了问题!犹如惊雷炸在头顶!今生或许他没有深深的爱上萧华嫣,可,他已经回想起了前世之事。这是女人曾经梦寐以求的女人,那渴望鞭策着他卧薪尝胆、夺取天下!
秦壑才未走近那牢房,远远便听见有女子嘤嘤哭泣的声音,还有惊恐的低语声。
“嫣儿!”
秦壑三两步跨到牢门口。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打开牢房门!”
秦壑暴怒。
狱卒吓得两腿打颤:“这、这擅自打开牢房门,是死罪啊!求胶东王殿下恕罪!求王殿下恕罪!奴才不能打开……”
“哗啦”一声,秦壑抽出随从随身带着的长剑,一剑指着狱卒的喉咙上,只怕动分毫就会见血!“孤王再说一次!把门,打开!!”
狱卒在秦壑的淫威下,几欲吓得尿了裤子,忙不迭打开门。
牢房里不见光的角落有一个女人的身影在瑟瑟发抖,警戒地盯着步步走近的秦壑,嘴里细碎的警告着些什么。“不……不要过来……不要找我……是你自找的……”
“嫣儿!你怎么了?嫣儿!”
“放开我……鬼,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