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殿中一声悄然的叹息,郭临浑若未觉舒贵妃的不满,只是面带遗憾地说道:“娘娘,实在并非微臣不肯领情。只是,楚王妃娘娘说过要亲自来处理微臣的婚事,还有……”她竟然脸色微微泛红,声音也低了下来,“昌荣郡主……”
舒贵妃一惊,迅速地反应过来,脸上已经重新挂起和气的笑容:“瞧我,久在宫中无事,见你年少丰修,便起了做媒的心思,都忘了这婚事啊原就是该由你义母做主。说起来本宫也好久未见弟妹了,这年关已经过了,不知她们何时会来京城?”
舒贵妃只是一时的不服气,比起郭临话里潜含的意思,这点不服气,就根本不重要了。
郭临特意提到的昌荣郡主,便是楚王府唯一的嫡女,世子的亲妹。舒贵妃从她暧昧的口气中,听出他们交情匪浅。尤其是当郭临提到郡主时那微红的脸颊,更让她觉得,说不准郭临就是人家楚王妃给自己定好的女婿。她这么横刀一搅和,岂不是坏了人家的姻缘,引得楚王妃不喜,那可就丢了大的了。
这下她看郭临的目光比起开始还要柔和,因为郭临浅浅的提示,既全了她的颜面,又让她下的了台,可见是个明事的人。她横竖也不是非要和郭临结亲,这世上拉拢人的方法多了去了,一个不成还有下个。
郭临注意到她的神色变化,嘴角噙了一丝含蓄的微笑。众夫人见娘娘心情变好,心底也皆松了口气,殿中的气氛再次活络了起来。只有坐在舒贵妃身边的宫装美人,眉头皱了皱,微微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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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临弯腰退出宫殿,礼行完毕,转身朝宫门走去。候在一旁的郭府小厮见她出来了,连忙快步上前,递过披风。
这小厮生得额宽鼻窄,面如傅米分。模样秀气倒是秀气,就是那副战战兢兢的神色实在上不来台面。以往有姚易,也没觉着一个优秀的贴身小厮有多重要。可现在他不在身边,郭临才感叹姚易的作用之大,不可不缺啊。
她抬头看向艳阳高照的天空,不知姚易在琼关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能不能顺利地把那人带回来呢……
皮靴踩在雪地上的声音,从宫门拐角处传来。郭临听见这不疾不徐的脚步,停在了原地。
一个玄色身影迈进宫门。郭临放眼望去,他身披着貂毛金线披风,走动时,披风飘到身侧,露出里面华贵锦袍的衣袖。头上是一顶昭华玉冠,插着一根纯金的衡笄,更显得整张脸丰神俊朗。
德王这身打扮确实是文雅毓秀,又高贵无匹。只是此时看在郭临眼里,却觉得像是一只特意开屏的孔雀,说不出的好笑。
郭临面向他正要跪下行礼,德王已经大步迈来拦住了她:“无需多礼!”
他俊眸含笑,低声道:“我方一进宫来给母妃请安,就听下人们说你也在嘉庆宫,便急急忙忙地赶来了。”
这话怎么听,都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郭临低垂着头盯着他的靴面,脸上却没有恼怒的神色,只是一片安静。
她身边的郭府小厮也被德王的贴身太监拉走了。见四周再无人打扰,德王心中愉悦。看了眼郭临交握的双手,忍下了想去牵她手的念头。只是柔声说道:“方才母妃没有为难你吧,我不知母妃居然想给你指婚,都是我不好……”
郭临突然出声打断他:“殿下没有将下官的身份告诉贵妃娘娘吗?”
德王一怔,继而和煦地笑道:“事关郭大人的性命,我又怎会胡为。”
“看来,”郭临扬了扬语调,突然朝德王一笑,“殿下对下官真是情深意切啊!”
德王虽觉着这句话有些阴阳怪气,可郭临现在对着他没有除夕宴上的杀气重重,已经让他万分惊喜了。他心念一动,就要伸手去拉郭临的胳膊,却被她轻巧一闪。
郭临眨眨眼,唇角一弯:“下官不知殿下那日许以正妃的承诺是何意,殿下的正妃不是还好端端地待在德王府中吗?”
德王神色一松,正要脱口而出,却又马上清明过来,清咳数声,方道:“郭大人尽可放心,本王之言,自当作数。对你,是势在必得的。”说到“势在必得”四个字时,他眼中精光四射,仿佛郭临已是囊中之物。
“那还要真要多谢殿下厚爱了。”郭临轻飘飘地移步到近旁的梅树下,抬起手臂轻轻掰下一根梅花枝,“只是下官生有两愿,一是不与人同伺一夫,二嘛,”她回眸嫣然一笑,“是不嫁鳏夫。”
德王闻言睁大了眼睛,忽而又咪了咪眼,不动声色地瞧着她。这种目光,如果对上的是他府中的幕僚,只怕早就吓得脚下一软,趴在地上动也不敢动了。而面前这个穿着一身真紫官袍的少女,却像是丝毫不曾感到这股威严一般,独自欣赏着手中的梅枝。
也就是她的这种大胆无畏,才让他另眼相看。德王的眸光嗔视似有情,语气无奈地笑道:“你啊!”他走上前面对着郭临,“既如此,那么我就答应你,决不让你嫁鳏夫,也决不让你与人共事一夫,如何?”
郭临抬头看向他,这张近在咫尺的脸上盈满了灿烂的笑意。德王心头一动,脱口而出道:“你平时也当多对我……”
“下官见过德王妃娘娘!”郭临突然单膝下跪行礼。
德王一惊,猛地回头看去。只见自己的正妃严氏和侧妃徐氏正朝着这边轻步莲移。他刚才全副精力都在郭临身上,也没侍卫过来提醒,此时竟险些失态。
他惊魂不定地低头看了眼郭临,对方似乎没有察觉他的异状。他这才定了定神,朝严氏走去:“你们怎么过来了?”
严氏本来正在高兴,像郭临这样的大官那么远就朝她行礼,给足了她颜面。此时猛地被德王一问,堪堪反应过来,断断续续道:“妾身听说母亲也来嘉庆宫了,这才……殿下,妾身是不是打扰到您和郭大人谈事了?”她说着看了眼前方,这才发现郭临还在原地跪着。她被德王一问,都忘了叫郭临起身。
严氏急急忙忙奔过去,虚抬郭临的胳膊,快声道:“快请起,郭大人无需如此多礼。”她这时是真急了,生怕因为这事得罪了郭临,王爷又要怪她。
郭临淡淡一笑,就地朝德王躬身:“下官还有事,就不打扰殿下和娘娘,这便告退了。”她站直身,朝德王意味不明地瞟了一眼,转身走了。
德王被那一眼看得心尖直痒,他暗自压下这股浮躁的思绪。看向严氏,面色不虞,问道:“不是叫你们晚点过来吗?”他心里怀疑是七皇子在阻扰他和郭临会面,郭临被召进宫后,待在宫里的七皇子应当比他更早得到消息。
严氏一脸委屈:“妾身在飞霜殿候了许久,父皇休息,不好打扰。徐公公便建议妾身先来嘉庆宫请安。妾身因着殿下的吩咐,便带着徐妹妹去御花园。恰巧听到有宫女议论,说嘉庆宫来了许多夫人,妾身听见有母亲,这才赶了过来……”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
德王皱了皱眉,那就有那么凑巧。早不议论晚不议论,偏偏在这个蠢女人过去的时候议论。他已猜到是七皇子在搞鬼,便也不再去想。心中只盘算着怎么除掉眼前这个碍事的女人。
德王封王前,只是个无权无势的三皇子。因为年龄到了,便由皇上做主赐婚,娶了尚书右丞府的嫡女严氏。他原本想着女人只要安分守己,在府里相夫教子掌管内院就行,也不求她能在朝堂给什么助力。可等他再纳了几房妾室后,这个女人就越来越让他不喜了。不是在府里与妾室吵闹,就是跑到舒贵妃那里告状,弄得他和舒贵妃烦躁不堪。他想要换掉她的心思不是一日两日,舒贵妃隐隐也发觉了儿子的想法,不过她什么也都没说,间接地摆明了态度。
原本想让她在府中自然死去的,德王暗自想着。他有赵寻雪在身边,让人看不出死因的药要多少有多少。就算有人怀疑,又怎么可能从他的后院找出线索?只是……现在稍稍有些麻烦了。
他想起郭临的嫣然巧笑,还有她那句任性的“不嫁鳏夫”。眼神顿时玩味起来,这可是她头一次提出的要求。为得美人芳心,他当然会说到做到。严氏这条命,就算她福大命大了。
郭临坐在回府的马车里,哆嗦着将身上穿的官袍脱下,套上一件崭新的棉袍。仍然觉得浑身难受,仿佛被虫子咬了一般。
她不由叹口气,阿宁啊阿宁,叫你孤身犯险,去挑衅德王。这下知道后果了吧!她一想到德王那含情脉脉的眼神,身上就发麻,更加难受了。
不过,这趟险路还是走出了价值。
以德王的个性,如果不是成竹在胸,怎么敢在除夕宴上直言,会将正妃的位置送到她手上,可见他早就备下了严氏的死路。
严氏若是死在德王府,她就是带着全部的京兆府役去德王府翻个底朝天,也不会找到证据。但如果德王要将严氏处理掉的同时留下她的命,那就很难没有破绽了。
郭临面上浮出一丝狡黠的笑容,她已经“先下手”,就看最后是谁“遭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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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夫人目送着舒贵妃和众夫人往院中走去,连忙快步行至里间。只见秦慕樱瘫坐在地上,靠着柱子,已经哭成了个泪人。
“我的儿!”秦夫人低呼一声,又是心疼,又是着急。生怕秦慕樱这幅模样会惹得舒贵妃不快,又着实难受女儿的一片芳心玉碎。她蹲下来,将秦慕樱搂在怀里,叹息道:“儿啊,娘说什么来着,你想要自己和他认识,然后相爱,最后成亲。娘也愿意依你,才没叫你父亲直接去楚王府议亲。可是你看,他和你全无交集,根本不认识你,身边却有个一道长大的昌荣郡主,这其中的情意,又怎么能是你比得上的!”她虽然心疼秦慕樱,但还是要将事实告知她。
秦慕樱抽噎道:“娘,我原先打听过,也知道昌荣郡主,可他在琼关那么久,一直没和郡主订婚,我还以为……”如果今日不是亲眼见到郭临微红着俊脸,暗示昌荣对他有意,她是打死都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