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父不为所动,冷冷地看着徐姝,他为陇西郡监御史,与郡守、郡尉并为一郡之长,郡守掌民政,郡尉掌军事,而监察御史掌监郡,即负责监察郡守等官员。监御史可密奏皇帝,为了防止监御史和郡守郡尉勾结,每位监御史在一地待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年。当年太宗设立这个职位,就是当成帝王心腹耳目使用,不可谓不用心良苦。恐怕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时至今日,监御史在大多郡府中已经形同虚设。
陇西郡是雍州地盘,更是李氏发源之地,身居要职的官员皆掌于雍州望族之手,徐父深知自己作为外来人,若是他敢插手雍州内务,雍州世家客气点,让他灰头土脸的滚出去,不客气点,客死异乡都是有可能的。于是徐父非常知情知趣的做了个不理俗务的文雅人,一心只谈诗论赋。反正他来当这个监御史的目的就是和雍州世族搭上关系,做个顺水人情正合意。
如今徐氏家主是他胞兄,有一女为顺承郡王妃,顺承郡王身份略微妙,他是皇帝的庶长子,而谢皇后三十一岁才生了如今的太子,那时候顺承郡王都十五了,已经开始择妃了。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朝廷上很有一部分人把顺承郡王当做未来储君投资了好几年,遂顺承郡王妃争夺战硝烟四起。
徐氏就是其中之一,突然轰隆一声,天降神雷,谢皇后她高龄怀孕了。大家都坐蜡了,要不要继续竞争,这是个问题。
有人退缩,有人坚持。徐氏选择了坚持,皇后生的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就是男的能不能养大也不知道呢,方氏和谢氏蜜月期过了,方氏女也有孕了……
万一顺承郡王笑到最后,他们肯定得悔断肠子。如果顺承郡王败了,那也认栽,反正咱们和方氏谢氏关系都不咋的,等他们上位,依旧讨不到好处,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新皇还敢灭了他们九族不成,大不了蛰伏几十年,凭着徐氏门第还怕起不来。
遂徐氏绞尽脑汁的抢王妃宝座,方太后和谢皇后难得意见统一,都不想顺承郡王有一个得力妻族,但是太差了恐遭非议,于是就是徐氏了。而徐氏欢天喜地的嫁了女儿之后,旋即开始铺后路,联姻各大势力,就算输了,有姻亲在就有人为自己周旋。世家令人称为庞然大物,一则枝系繁茂,同气连枝;二则便是姻亲遍布,守望相助。
徐氏阖族上下都在为家族兴亡使劲,偏他前世造孽生了个拖后腿的女儿,处处得罪人,不久前更是捉弄皇十三女爬树,使其摔进了池子里,皇十三女再是出身卑微,皇帝太后又因她先天痴傻而不喜,那也是亲骨肉,岂容外人作践,累得顺承郡王夫妇被太后骂上无尊长下无弟妹。最后他母亲荆国大长公主和岳母出面求情,才算是把事情遮掩了下来,皇十三女无大碍,徐姝却不能没事人似的堂而皇之留在京城,遂被动了一顿家法之后‘流放’到陇西。
这件事才过去多久,徐姝就又把心眼使在了嫡姐和李氏娘子身上,徐父有一瞬间是真想掐死徐姝。
徐姝在父亲寒沁沁的目光下打了个冷战,吓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徐赵氏凄然跪在女儿身边泣声道,“夫君何必说这种气话剜我们母女的心。”
徐父深深看她一眼,有徐赵氏颜面在,他当然不会弄死徐姝,徐赵氏不正是清楚这点,才会这么说,当年做出那种事来,虽说后来徐赵氏摆出一幅弥补的模样,可徐父到底是对她生了戒备。
“明日你去赔个礼。”想来李氏也会配合,两家的姻亲关系是不可能因为这么点事就断的。“把十三娘送去乾元观,不许带丫鬟婆子。”
徐姝直觉乾元观不是什么好去处,而且还没人伺候,光想一想徐姝就觉得无法忍受,可她实在是被父亲的冷酷吓着了不敢求饶,只哭哭啼啼地看着徐赵氏。
徐赵氏晃了晃身子,乾元观是陇西颇有名望的一女道观,这里面住着不少虔心问道的女眷,除了吃斋念经外还要跟着道姑亲自下地耕作烹煮刷洗,渐渐的变成了一些人家惩处犯错女眷的地方,而且多是那些在人前犯了大错的女眷,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可已经外扬了的总得有一个交代得过去的说法。
回来的路上徐赵氏猜想女儿会不会被送过去,竟然一语成谶,徐赵氏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要去多久,我也好替这孽障准备行李?”
徐父瞥她一眼,“什么时候改好了什么时候回来。”又对徐姝冷冷道,“便是回来了,若是你再惹是生非,你就做好在道观里过一辈子的准备,我徐家断容不得你这样的女儿,到时候就是你大母出面也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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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是想寻个托辞离了她,她那些话听了没得污了我的耳,只是越听越是不像样,虽非一母同胞,那也是嫡亲姐妹,哪有这样处心积虑败坏自己姐姐名声的人,实在忍不住了,我这才出言驳斥了她。”李昭口齿伶俐的把事情前因后果一说,然后不好意思起来,“是阿昭鲁莽了,不该大庭广众之下让徐十三娘下不来台,其实可以告诉曾大母,让您出面和徐家说一说,想来徐家叔婶定然会教导十三娘。”
听得崔氏直点头,这样处理自然是最好的,徐氏在外的名声无损,徐姝也能得到教训,毕竟李徐两家关系非同一般。但是说出去的话岂能收回来,曾孙女是有些虑事不全,可归根究底错的还不是徐姝,何况丢人的又不是李氏,崔氏还能为这教训李昭不成,她曾孙女都已经认错了呢。
“你明白既好,我瞧着道理你心里都明白,唯行事略有不全,日后须得考虑周全,”话锋一转,崔氏便开始夸奖李昭,“你年纪尚小,能做到这儿,曾大母已经很欢喜了。今儿有些话你说的很有理,大家子易毁于内乱,一家子合该喜则同喜,辱则同辱,万没有在人前诋毁自家人的理。你们若是敢学了徐十三娘的做派,我是万万饶不了你们的。”
漫说徐三娘是个好的,便真是个坏的,徐姝那样做也是犯忌讳的,这时代可不讲究大义灭亲。世家子从来都是把家族利益放在第一位的,徐姝这么拖自家后腿实在让人不齿。
下首的李曦和李昭都肃了容,在崔氏看过来的时候起身郑重道,“阿曦(阿昭)谨记曾大母教诲。”
崔氏展颜,招了李昭到跟前,揉着她的小脑袋道,“你也别觉得伤了徐家面子就对不住徐家,脸面都是自己挣的,他们自家女儿德行不修,哪还有脸来怪罪我们。再说了世家名声又不是纸糊的,这么点事儿就能戳破了,那才是笑话呢!徐家那也是几百年的老世家,还会处理不好这点小事,到头来也就是徐姝会受累,不过只要她彻底悔改了,过上三五年的,这影响也就没多少了。”
崔氏知道自己这小曾孙女心肠软,怕她回去良心不安,遂说了这一番话开解。她说的也是实情,只是稍稍往轻里说了点,徐姝名声是毁了,想挽回可不容易,何况她还犯了家族大忌,又和原配子女结了明仇,有她后悔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