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潼办了这桩事,便下得绣楼往纪氏那头去,见澄哥儿一头一脸汗,吩咐丫头拿大毛巾给他擦干净:“可不许再高了。”
澄哥儿一只手把着扶手,一只手腾空了招手,高声问她:“三姐姐,咱们放风筝罢!”
明潼赶紧住了步子:“你扶好了!”后头的小丫头不敢再用力,秋千慢下来,明潼上去就捏他的鼻子:“你胆儿肥了,就不怕摔下来?”
澄哥儿吐舌头,拿了细竹糊的小风筝才要放上天,琼玉寻过来告诉明潼,西边府里有喜事,明潼抬抬眉毛,知道这一向梅氏因着纪氏开口说那话,觉得她不曾真心给自家出过主意,很有些不来往的意思,只怕是纪氏叫自个往西边去探一探的,披上短斗蓬,叫丫头拿了绣花箩儿,一路往明蓁的揖秀楼去。
喜事原来是说成王身边的长随,送了礼盒子来。
无非是桃花粥青精饭这些,可宫里头送东西不会分两回,才送了飞燕饼来,隔了两日就又送粥饭,细一问才知道是成王叫人送来的,明潼回来给纪氏捶着肩:“倒是稀奇事。”
民间才有定了亲的男家女家互送节礼,在皇家还真没这个例,一并是分赐下来的,也没哪个再送一回,成王却特特吩咐了人送来,梅氏这些天好容易现了笑影儿。
“这是怎么说的。”连纪氏都觉得奇怪,颜家三男,两个当官,不过五品,便是颜连章在盐道里头,一个亲王还能用得着一个运判?
哪儿也不必着亲王亲自给这个体面,那些个王妃人家里头,还没有当官的,更没谁有这份殊荣了。
明潼拿了白玉小锤儿,她倒是知道上辈子成王还是亲王的时候,就跟大堂姐两个夫妻情深,坐上后位,别说六宫粉黛,宫里压根就没有旁的妃子,若不是颜明蓁身子骨实在差,根本就不必接了妹妹进去。
“除开寒食节礼,里头还有一只风筝。”颜明蓁只打开看了一眼就收了起来,还是明芃吵吵着要看,她也没拿出来,反是明芃,因着姐姐没依她,生了一场闷气。
纪氏一奇,成王怎么着也不该见过明蓁,心里转了一回念头,又笑起来:“倒是知礼的。”也没旁的好想了,都没相过面,只凭着订亲便送了礼盒来,在皇家人里怕是最讲“礼”字的一个了。
连太子妃的娘家,也没有这样的体面,太子妃家里头是平民,祖上三代只出过一个秀才,年纪倒是跟太子相配,宫里头还赐了钱粮下去,给太子妃家盖房子。
一溜儿亲王里头,便只有成王得了个在朝为官的妻家,怕是为着这一条才送了礼来,余下那些个只怕全没让这些天皇贵胄们瞧在眼里。
明潼听得母亲这一句,立时明白过来,不由失笑,她是按着自己知道的来揣摩,不免就想到了那上头去,便是往后再恩爱,如今也还是一面都不曾见过,哪里就有那许多的情情爱爱了。
“既那头送了来,咱们也不好失礼。”这是当亲戚走动呢,只当寻常民家,女方再添上两样送还回去。
“早还了礼了,大姐姐羞的不开门,大伯母回的礼。”明潼见纪氏拧眉,赶紧宽慰她:“是几个嬷嬷办的,娘赶紧松松心,这些个事儿再不许管了。”
纪氏反手握了明潼的手:“我省得,你才多大点子,老气横秋的。”这么一说颜家的女儿还真是都能当事,伸手摸了明潼的鬓发:“你太曾祖母念着你呢,隔两日,你去一回,也见见你表妹们。”
“我心里也挂着太曾祖母呢。”还有一桩事儿明潼没说,睐姨娘的娘家,在外头嚷嚷着就要当北边府里的家了,纪氏阖了眼帘,盖着毯子养精神,明潼手上使力给她松肩膀。
这事儿若是告诉了纪氏,她定然立时就要出手弹压,自家这个娘,行事还是太过方正,可这事儿还真不能就这么压下去,明潼想到上辈子,骨头都在发冷,澄哥儿是依仗,沣哥儿又是什么?
这一房的产业却不是那么容易肖想的,她看看纪氏白玉般无暇的脸,这一个弟弟,这辈子再别想中举。睐姨娘真能老实便罢,但凡有一点儿不规矩,颜家虽自来不曾有过,可一个纨绔哥儿,颜家也不是养活不起。
她还不曾开口,纪氏就先问道:“是你叫给睐姨娘提份例的?”
☆、第33章 牛乳蛋
澄哥儿跟明沅两个上午玩了半日,早早在纪氏屋子里的碧纱橱里躺好,纪氏一句话不曾说完,跟澄哥儿挨着头将要睡着的明沅一个激灵,那点子睡意全跑光了,好容易忍着睁眼,屏住呼吸听明潼开口。
屋子里头静悄悄的,只听见这个嫡姐轻轻一声笑,落珠似的开了口,说的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娘娘可记着,澄哥儿学走路?”
明沅不知所以,只知道那一声笑,笑的她牙齿打颤,明潼接着说:“他小时候是个急性儿,不会走,就先想跑,还不许别个扶了他,松了绳子儿叫他摔一下,往后他可敢撒过手?”
明沅听她说的大气都不敢出,走路摔一下顶多一个包,睐姨娘这样的叫摔一下,可不是破点儿皮就算完的。
“娘就是太稳了,稳得这些个姨娘不敢不老实,全都夹了尾巴装相,哪一个是真老实,哪一个是九转狐狸精托世,不抬照妖镜,怎么分辨得出来?”明潼说得这几句,好似说了再平常不过的话,抬手握了茶壶把儿,给纪氏添了一杯蜜水。
纪氏略皱皱眉头,看看女儿一张青葱小脸,思想起来并没有把这后宅里头的事露给她看,可女儿打小就聪明,见一知十,怕是窥到了端倪,怪不得她怀了这胎,明潼喜成这样。
她心里一酸,伸手摸了女儿的脸:“你这孩子,怎么说起这些来了?”到底还是委屈了女儿,可女人立世本就不易,那些放赖使刁的手段哪个不会,得个母大虫的名头,自个儿咽了苦果便罢,拖累的却是子女娘家。
纪氏抚了明潼的脸庞:“自你会开口说话,娘就知道,娘的大囡囡是个不俗的,可女人在世,不能不俗,守得贤名,才有好日子过。”
不是亲母女,哪里说得出这样的话来,纪氏这一句,却是把当女人的难处一言道尽了。她摸着女儿的眉毛,自明潼从宫里归家,便不再修饰,时候一长,倒长的比未修之前更加浓长了。
“你心里怕也是懂得这个道理的,若不然,又干什么修了眉毛去。”纪氏长叹一声,明潼见她说破,抬了脸儿,目光一片莹然:“娘,为甚男儿在世就能三妻四妾,女人家就该循规蹈矩?”
纪氏无话答她,一室静默,隔得半晌,明潼说道:“旁的便罢了,睐姨娘这番不跌跟头,我再不服气。”
母女两个这番私房话,一字不落的听进明沅耳里,她紧紧手指,古往今来,哪个时代都不容易,便是千年后,女人过得也比男人艰难的多。
她想到沣哥儿嫩生生的脸蛋儿,翘着粉红指尖尖的小手指头,睡梦里还咧着小嘴儿乐呵呵的笑,就算罚了睐姨娘,也只盼着别沣哥儿出手。
明沅知道什么是捧杀,可她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明潼这个局,怕是从穗州回来前就已经想好了的。
怪不得这么给她脸,给她大院子不算,屋子里那许多好东西,还肯让睐姨娘抱了自个儿回去试衣裳,又是给她送东西,又是给她送钱,等的怕就是她翘起尾巴来。
明沅早就知道一些,原来只当是纪氏授意的,可听这母女俩说话,竟是明潼做的事,她心里吃惊,身子又不敢动,不知不觉用足了力气,等她觉得胸口气闷,这才发觉自己浑身紧张,两只手紧紧握成拳头。
但凡不太傻的,怕是都能瞧得出这份意思来,可偏偏睐姨娘真的这样傻,连安姨娘跟张姨娘都躲在自个儿屋子里头不出来惹事,她还真当这样的好事能落到她的头上。
安姨娘自不必说,明湘一回老宅就“病”了,躺在屋里整日不出门,连安姨娘也借了女儿的病,央求着免了她的请安,“一心”照顾女儿。
张姨娘怕是在看风向,等明洛往上房来了几日,也跟着着了风寒,两个都叫拘在屋子里头躲病。
明沅原来说要去探病的,她生病的时候,就是隔着帘子,几个姐姐也都来看过她,纪氏却挥手就免了,说是怕她过了病气来。
这两个姨娘怕是在纪氏手底下讨生活久了,也懂得眉眼儿高低,偏偏睐姨娘不知好坏,非要往那枪口上撞。
明沅来的地方有句流行的话叫不作不死,可不就是这么个理儿,若是她老老实实的,不打那个嗣子位子的主意,纪氏如今哪里空得出手去教训她。
明沅的心思拐到拿银子收卖人心给纪氏下毒上,接着又赶紧摇头,这可不是她看的那些脑残电视剧,那给明潼给睐姨娘钱又是因为什么呢?收买人心?
她半个能倾诉的人也没有,不能说不能动,身边连个贴心的丫头都没有,更不必说警告睐姨娘一声,让她收敛些,不论怎么样,沣哥儿总是无辜的。
明沅满心猜测,后面几日连饭都少吃,正逢着吃三天寒食,纪氏见她没胃口,摸了她的面颊:“小儿家哪里作得怪,才少用几顿,立时就瘦了,叫灶上给炖个奶鸡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