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汤又是药的灌下去,姐妹们日日都来看他,睡的迷迷蒙蒙听见明潼问蝉衣:“哥儿夜里睡着,你们便躲了懒了?不知道起来瞧瞧窗门?一个个都去乐姑姑那儿领罚!”
一只手抚上他的额头,搽他鬓边的汗珠,夏日里风寒最难受,外头这样热,还得捂了被子发汗,喝不得凉的,明潼捧了姜汤吹温了喂他,澄哥儿眼睛一热,阖紧了眼皮,手在薄被里头紧握成拳。
他想问一问,问一问姐姐是不是真的,可他却不敢开口。
澄哥儿把明沅送到香洲前,纸糊的灯笼照不分明去路,石桥上的雪扫到两边,沿着两条玉带就是桥板,明沅心里叹口气:“二哥哥赶紧把袍子系紧了,若是害了病,三姐姐只怕要从太外祖母那儿飞回来瞧你。”
澄哥儿听见这话脸上神色一松,眼睛却望着一湖黑水,抿了抿嘴角:“六妹姝进去吧,我这便回去了。”
明沅目送他走远,采菽扶了她往里去,行到桥中,采菽看看明沅:“姑娘也不必太忧心了。”她离得最近,只听见一句,这一句也够了。
明沅目光睇过去,又转回来,屋里却灯火通明,采薇九红没一个出来迎的,采菽解了斗蓬:“你们这是怎的?姑娘回来了。”
采薇急急迎出来,满面喜色:“姑娘快来瞧,太太那儿赏了座绣屏下来!”
明沅身子一侧,便看见那付玻璃纱绣的白玉兰花儿,粗枝赭色,每朵玉兰都有拳头大小,瓣大色明,靠近花蕊处还透着粉色,连苞带朵统共四十九朵,这座屏一摆,好似屋里植了一株玉兰树。
“我问了抬屏来的婆子,除开咱们院里,别个都没得着。”采薇兴高采烈,余下几个小丫头子都围着立屏看,这四十九朵就是她们数了好几回数出来的。
明沅赏了会子:“明儿请了四姐姐来看,她定然喜欢。”采薇一听立时拧眉:“四姑娘来便罢了,五姑娘那金徽玉轸断纹琴可还没还回来呢。”说着又去看屏:“这样重,她也抱不走。”
惹得采茵采苓俱都笑起来,明沅一笑置之,通了头发坐在床上,明湘澄哥儿的事在她脑子里头打转,明湘谢她,澄哥儿信她,这两样她却要怎么凭心而为才好。
☆、第67章 荷花风露
第二日一早明洛那头的丝兰就来了,带了一匣子雪花酥,守着门见纱帐还没拉起来,知道明沅还在洗漱,她本就是来办难差的,便送了东西立在外屋,采薇一打眼见着了道:“丝兰姐姐怎生在这儿站着,可是五姑娘有甚事?”
明沅还在梳头,两边的螺儿还没挽起来,听见外头是丝兰来,搁下镜子道:“叫她进来吧。”采薇掀了绉纱帐子迎丝兰进来,丝兰开口就是笑:“请六姑娘的安,咱们姑娘今儿吃着雪花酥好,叫给送一碟子来。”
采薇伸手接了过来,“这大早上的,怎的吃起点心来了?”
明沅由着采菽给她插头簪,今儿还要去明蓁那儿,两边挽个简单的螺儿,一边系一条绣花金飘带。
丝兰眼睛往衣架子上一扫,见挂了一件浅金色的袄子,下边配大红哆啰呢裙子,要说的话便不太好开口,两只手按在腰前蹲了蹲,嚅嚅嘴唇。
明沅拿了靶镜照着发式,让采菽把蝴蝶结子打的底些,压在螺儿下边,她瞧见丝兰过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掩了口就笑:“五姐姐今儿想穿什么?”
丝兰大松一口气儿,两只手阖在襟前拜了拜:“可愁死我,姑娘真是救命的菩萨。”
昨儿穿的那一套制服,明洛今儿是再怎么也不肯穿的了,张姨娘原就会打扮,整个院子里数她会最会梳头画眉,没生明洛之前,纪氏的头都是她梳的。
明洛这上头全似了张姨娘,七八岁的时候就会拿了眉笔画眉毛,她的眉毛生的浓,张姨娘又不许她拿刀刮眉,镊子更是一碰都不许碰,她只好拿明湘练手,三个姐妹里头,只她的眉最淡,拿黛笔轻轻一勾一画,原来疏淡的眉目立时就有了神采。
明沅自来不碰这些,以目前的年纪也不该碰,明洛倒是已经涂粉施朱起来,她自去了穗州一年无人管,脸上晒得黑了些,回来见着大伙儿都白,这才拿粉盖起来,一抹便改不掉了。
她那儿除开一季四套衣裳,张姨娘还拿出缎子来给她做,院子里头除开明潼数她花样最多,明沅有这么一问,丝兰这桩难开口的事立时就容易了。
丝兰先已经去了一趟栖月院里,四姑娘倒归了说话的,可当着安姨娘开这个口,她自个儿也觉着过份了,偏偏自家姑娘咬死了说她们要好的很,衣裳裙子定能依她。
可四姑娘那儿却偏偏没依,说是挑的水蓝底绣缠枝月季花样的袄裙,四姑娘不曾开口,安姨娘已是先笑了:“倒不巧了,那一身还在箱子底下压着,总不好穿带了褶的衣裳出客。”
碰了这么个软钉子,丝兰还有甚个不明白的,可领了差事总得跑一回,回去也好有个回话儿:“咱们姑娘穿那件石榴红缂金丝扣身袄儿。”
明沅抿抿嘴儿:“既这么着,我如今也捡不出同色的衣裳来,穿个杏子红的便是。”丝兰已是感激,又蹲了一福退出去。
采薇皱了眉头:“五姑娘也太欺负人了,偏得显出她来。”她身条儿最长,穿扣身袄子配上高底鞋子,可不比姐妹们都高出一截来了。
明沅不以为意,女孩子们出门逛街还得着意打扮,何况明洛还是小姑娘呢,只怕跟初中女生要买同色的包包一个款式的笔盒是一样的。
明湘一向依她,这一回没依,明洛便有些不高兴,她立在花廊亭里等着,明沅从小香洲过来,同明湘走了一道,两个原本说着话,明洛一见就先叫一声:“六妹妹,我送去的雪花酥,你用了没有?可是一早叫厨房一层层烘出来的。”
说着身子一挨,倒把明湘挤在一边,扯了明沅的袖子同她说话,从头上的花钗说到身上的花样,明湘原就觉得对不住她,丝兰一走就同安姨娘说:“姨娘,叫我也穿石榴红的罢。”
安姨娘上来就点了她的额头:“你是姐姐,很该她来问你穿什么,怎么倒叫妹妹欺负在头上了?”好性儿软和,原是安姨娘自小教到大的,这会儿全变了,明湘无所适从,抿了嘴儿不说话。
安姨娘也不想数落女儿,若是原来让便让了,退一步罢了,可明湘既有了个弟弟,纵不能压过明沅,也得比得过明洛,往后好亲事上门,太太才能头一个想着四丫头。
明沅抿了唇儿一笑,伸手刮了下明洛的鼻尖:“五姐姐真是,四姐姐那儿没现成的石榴红衣裳,你还用生这个气呀。”
明洛叫她说破,脸上有些挂不住,鼓了嘴儿偏过头去,明湘往一步侧了身道:“是真没有,都叫姨娘收拾起来了。”
明湘却是衣裳最少的,除开份例里头的,只有年节里头另作衣裳时能得着,安姨娘再不会摸钱出来给女儿做新衣,便是身上这件,还是节前发下来的。
明洛回转来,有些懊恼,噘了嘴儿:“早知道我昨儿夜时就说了,你也好先寻出来挂一夜。”说着叹口气儿:“那荔枝酒,香甜甜的倒比露酒还醉人。”
到底是小姑娘,为着衣裳也能这般认真的置一回气,她回转了来,又觉得对不住明湘,手往那头勾过去,挨着明湘:“下回你来我屋里头翻衣裳穿。”
明沅便笑:“五姐姐又说笑话,你是咱们里头最高的,你的衣裳咱们怎么能穿。”满花廊都是女孩儿的笑声,明洛还指了一枝冬梅花儿:“咱们把这个送给大姐姐去。”
进得上房,澄哥儿已经在了,明沅打眼过去一瞧,他笑晏晏的,正端了酪喂官哥儿,纪氏指点他:“这块太大了些,小人家喉咙细,别呛着了他。”
澄哥儿缩手回来,官哥儿却不肯放,一口咬住勺子往后拉,自己用手去扒拉碗,纪氏“哎呀”两声,一把把儿子抱过来,轻轻拍打两下:“馋成这样子。”
笑眯眯的香他一口,官哥儿嘴边还沾着酪,沾花了纪氏的脸,被娘亲香上一口中,咧开嘴巴笑,流出一襟口水来。
澄哥儿先还看着,手里端着的酪搁下也不是拿着也不是,明沅几个挨着进屋,一道蹲了个万福:“请太太安。”
澄哥儿松一口气,立起来问安:“四姐姐五姐姐,六妹妹。”
彼此续过话行过礼,纪氏把官哥儿交到养娘手里,伸手抻抻衣裳:“你们今儿可不能再留席了,明蓁那儿事情多,拿经得这么一天天的耽误,请了季明过府来便是。”
原是想摆在香洲里,梅季明说是表兄也是外男,略一沉吟道:“叫丫头把远香堂扫出来,再搬两盆素心台阁,玉台金盏过去,你们要打双陆下棋也行,投壶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