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夫人一脸尴尬,若不是郑衍,明潼也不会落胎了,他这会儿半是害怕半是内疚,躲在书房不肯出来,抱了酒坛子吃的大醉,郑夫人趁着纪氏脚还没踩到郑家门边先吩咐了下去,叫下人都说世子不在家。
纪氏冷哼一声,如今追究这个也是无用,万事都不如明潼醒为要紧,干守着也不是办法,纪氏也不指派郑家人,干脆使起了明潼带来的陪嫁丫头:“全在这儿栓着,可有人去灶上预备些吃的?”
这些丫头哪里经过这么大的事儿,倒知道把褥子被子拿一套干净的出来,安排吃食还真没想到,郑夫人一句也没接口,便是她也不曾想着,面上讪讪的赶紧道:“厨房里有备好的乌鸡。”
大夫没来,郑夫人就知道这胎是活不下来了,七活八不活,到这会儿也不过五个多月,生下来的孩子怎么也活不了,她只气的心肝疼,可没都没了,这会儿再埋怨也无用,只盼新着纪氏就此揭过去,别怪到儿子身上才好。
这事儿她是想着先混过去,等明潼醒过来,知道孩子没了必得闹上一场,叫儿子好生劝上一劝,等她心里气平了,哭够了,这才叫人往颜家去报,哪知道她的下人手伸的那么长,眼见着这头没动静,竟敢自个儿跑回颜家报信。
郑夫人当着面不说什么,心里头却想着等这事儿过去了,且得好好管管明潼带来的下人,往后郑家有个风吹草动,纪氏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小篆领命下去炖汤,还寻出一枝老参来,纪氏眼见得女儿脸色苍白,人事不省,握了她的手道:“只用参须,她这样模样也受不得补。”
大夫倒是列了一张单子出来,她落这胎譬如生产,又是时辰未到宫口未开,这才开始疼,也不知道要甚个时候才能生下来,纪氏想着心就一抽一抽的疼。
明潼一醒,纪氏赶紧把位子让给产婆,产婆又是挤又是压,这样早产比到时候生更费力气,这大暑天儿,产婆也是一身的汗,丫头不住递得毛巾给她擦试,又给她嘴里含着薄荷,纪氏这会儿哪里还能计较,不住叫着女儿的名字,一只手给她紧紧攥住了,长指甲刮得她手背上一道道的血痕。
纪氏叫她这么抓着半句也不吭声,等鸡汤端上来,叫丫头吹凉了,扶着她喝上一口,全身都叫汗给浸透了,连着明潼身下的褥子,也是一半汗一半血,她向来自持,从不肯喊一声痛,到这会儿还死死咬得唇不肯嚷,纪氏急的叫人递毛巾给她咬住了,让她用力。
连着产婆都道:“这样吃得住的,接生这许多年,再是少见的。”但凡女人生子,哪一个不似滚水烫猪毛,怎么个叫法都不为过,偏她死死咬住了,哪里像是生孩子。
等这胎出来,是个女婴,手指头都长好了,眼睛紧紧阖着,叫产婆拿大毛巾包了起来,似这等讲究的人家,还得给她念经超度,预备小棺木。
郑夫人才还心口疼,这会儿见着是个女孩,已经成了形,到底还是吁出一口气来,赶紧请了姑子来念经,再预备小棺木,还有里头的装裹,看纪氏脸上不好,叹了一句:“也是她前世不修,咱们这样好的人家,偏没福气托生了。”
纪氏一口气都差点儿提不上来,绞了巾子给女儿擦脸擦身,细细替她换过衣裳,也不敢再用席子了,怕她小月子里受了寒,往后身上骨头疼,再吩咐了汤水吃食,只不去接郑夫人的口。
小篆还拿出一套织金红缎子的包被来,纪氏一看就知道是女儿做的,心里酸苦难当,吩咐下人把这个装进棺木中去,郑夫人见着这模样儿知道不能善了,小棺材也是描金画银的,就埋在家坟里,当着纪氏的面吩咐下头人把金包银灵幡都给预备起来。
眼看着纪氏是不预备走了,郑夫人也不好赶她,心里又埋怨起明潼身子弱,不过是个玩物,叫扑一下又怎么了,这头安排了纪氏的食宿,那头又去看儿子,郑衍已经喝的瘫在地上了,郑夫人看着就来气,上去就是一记。
郑衍迷迷糊糊睁开眼儿,郑夫人一气狠骂:“这会儿知道怕了,让你不要养,你偏要养,那东西是放在宅子里头养活的?”
曹家送了他一条獒犬,郑衍喜滋滋牵过来,扔生肉骨头给它吃,吃的毛皮油亮,又说要带着它去行猎,等到秋围的时候,在圣人面前好好显显身手,知道明潼怀着身子,还把这东西牵进院子来,说给她看看,解解闷儿。
再是训过的,也有野性,何况曹家送来这个,哪里会像禁中那样精心调弄,那狗正是发情的时候,往一堆女人里头扑,明潼狠狠一撞撞着了石栏,里头还有一个小丫头叫它咬了腿了,这会儿还躺在床上,眼看着是活不成了。
郑衍哼哼着哭,撒起酒疯来又说要宰了那狗儿给孩子偿命,又说对不住明潼,满书房的找剑,要去砍了狗头,郑夫人气不打一处来,上手掐了几把,又抚了儿子道:“你那个岳母看着就不是好相于的,你这几日万不能到后头去,只在这书房里头,咱们家总归要给她一个说法的,真是不成器!”一面说一面又打他一下。
纪氏住了下来,家里送了衣裳吃食过来,唐姑姑还跟了车来,把家中事报备一声,纪氏吩咐一声,想了会儿抿着唇道:“把官哥儿送到六姑娘那里去,让她看两天。”
唐姑姑一怔,竟不知道纪氏甚时候这样看重明沅了,她就一声是,又跟了车回去,纪氏守着明潼一步不离,到得半夜,明潼才醒转过来,纪氏立时坐到她知边,就见她怔怔瞪着眼儿:“娘,孩子呢?”
☆、第240章 人参鸡
唐姑姑一回来,便先把纪氏吩咐下的事儿给办了,开了库点出药材来包上,又让人到外头纸烛店买金包银并香帨纸烛送过去,再理些随身衣裳,除开纪氏的还有喜姑姑跟卷碧几个的。
接着便是把官哥儿送到小香洲去,这事儿本该头一桩办的,压到这会儿,官哥儿还不知出了甚事,听说跟六姐姐住,倒有些别扭。
他还没到开院的年纪,却也知道事了,不肯按着纪氏说的跟姐姐们住一个屋子,琼珠见他犟着,略劝了两句,见官哥儿扭了脸不应,也不再说,转身跟婆子安排饭食:“先叫哥儿用了饭,我往六姑娘那儿走一遭。”
说着便往小香洲那儿去,明沅那里也已经摆起了饭,纪氏不回来,她们本就是各自吃的,明洛还只在凉床上躺着,天儿这样热,甚也吃不下,家里又出了这样的事,便叫厨房备了个冷淘,正饮酸梅汁子,琼珠便进来了。
她把来意一说,明沅先自皱了眉头,她回来也有些时候了,才刚采菽还又往正院跑了一趟,却一个字儿都不曾说起,到这会儿了,才来告诉她纪氏的让她照看官哥儿,这个点儿上房都已经摆了饭了。
她也不开口,听着琼珠说道:“总归是太太的吩咐,只四少爷不肯,咱们也不好强要他过来。”一面说一面笑,是官哥儿不肯,那便怪不得她了,琼珠才说得这句,那头柳芽儿就进来上茶,琼珠见着她脸色一滞,脸上的笑也跟着消下去了。
本来送茶的事儿是半夏翦秋做的,哪里用得着柳芽儿,她寻常就不往琼珠跟前凑,这会儿偏出来了,明沅一看,见采菽正立在罩门边,知道是她的意思,抿了唇儿笑一笑:“我去看看他罢,四姐姐五姐姐先吃着。”
明湘明洛两个已经皱起了眉头,明洛头还晕着,却已经把琼珠上下打量了一回,还是明湘扯一扯她的袖子,冲明沅点头:“我们等官哥儿一道来吃。”
明沅说着就站起来,采菽跟上去,琼珠原还想拦的,可再一想,原就是官哥儿不肯,便跟在她后头回了上房。
官哥儿今儿一天都没见着纪氏,他倒是按着时辰写了字读了书,回来依旧没见着纪氏,喜姑姑又不在,他不肯动,丫头们也劝不住,眼见着他发了犟脾气,连送上去的饭食也不肯吃了,嘴上苦劝,官哥儿哪里肯听,正怕琼珠回来怪罪,见着明沅过来俱都松一口气。
明沅见上房空落落的,纪氏把身边几个丫头都带了去,怪道要叫官哥儿到她那儿去,眼看着官哥儿使性子,明沅进来就坐到他身边:“这是怎么了?可是饭食不合口?”
官哥儿见着她进来就立了起来,等她坐下来也跟着坐下来,他对明沅几个都不陌生,手上扯住她的袖子:“六姐姐,娘今儿怎么不回来?”他知道事儿不对,却无人肯告诉他,问了丫头,丫头们也只知道摇头。
明沅摸摸他的头:“太太往三姐姐那儿去了,三姐姐身上不好,太太去看她,今儿就不回来了。”说着伸手揽住他的肩:“我知道今儿沣哥儿那里吃炙蛤蜊跟田鸡腿儿,要不要我带了你去他那头蹭饭?”
夏日里庄头上除开送鲜果,田庄上还专有小娃钩了田鸡送上来,这些个鲜货宅子里的人都爱吃,只取下面肉厚的腿儿酱了送上来,沣哥儿总不爱吃鱼虾,这个倒爱,夏日里过得几日就要一回。
官哥儿还不高兴,却点了头,明沅便叫人把小桌撤了,带了官哥儿往沣哥儿院子里去,使了个眼色给采菽,采菽便去跟官哥儿的养娘道:“把哥儿的衣裳用物理些出来,我好带过去。”
主仆两个一眼都没往琼珠身上看,养娘尴尬着一张脸,拿眼睛去扫琼珠,采菽便笑:“太太吩咐了的,等回来事儿办不好,可不折腾人?”
跟着卷碧的小丫头赶紧跑到后面去理东西,包了个包袄拿出来,采菽冲她笑一笑,接过去就交到半夏手里,一路往沣哥儿院子里去。
官哥儿先还觉得没趣儿,一屋子没人理会他,一个人用饭可不冷清,等见着沣哥儿,两个坐了一道,把一碟子田鸡腿儿都给啃了。
官哥儿越大越不肯跟姐姐呆在一块,跟男孩儿却处得来,明沅见他们吃饱了,便问他:“官哥儿今儿便跟沣哥儿睡罢,明儿起来就一同去上学。”
官哥儿想了会子点头应下了,沣哥儿凑到他耳朵边儿:“夜里咱们开了窗子,外头有萤火虫看。”他听说捉得萤火虫,翅膀上面的萤粉是能做颜料用的,画出画来夜里都能发光,原就有人拿这个骗人,说是观音像夜间发光显灵,引得众人去拜。
他读得许多杂文,便把这些拿出来给官哥儿说,明沅并不拘了他必得读圣贤书,沣哥儿得了闲就看这些,一肚子的古怪话,官哥儿心里记着姐姐,却也露出笑意来。
明沅又是吩咐水又是吩咐冰,不许开窗着了凉,再叫凉床上铺上薄毯子,让小厮丫头值夜,等掌起灯来,这才回小香洲去。
明洛早就走了,明湘也回了屋,夜里风一大还是些凉意,采苓送了披风来,一路往回走一路啐道:“她还当如今是原来那般呢,给了她脸了,若是采薇姐姐在,看不啐到她脸上去!”
“走了一个爆炭,你倒又烧起火性子来了,同她计较什么,总有太太收拾她呢。”采菽心里也不衬意,明沅早不比原来,下头人见着哪一个不是客客气气的,偏她倒摆起谱来,使这些绊子有甚用,难道还能回来当大丫头不成。
琼珠人虽回来了,日子却不好过,差事叫卷碧顶了,前头又还有一个喜姑姑,万般没有她伸手的地方,再想出头哪有这么容易,连着纪氏也不似原来那样看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