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都已经退了,这时候说什么都晚了,颜连章打的主意是什么,纪氏门清,他年轻的时候也去过徽州当个芝麻绿豆的官儿,那一座座的牌坊立起来是光宗耀祖,苦的却还是女人。
明洛跟张姨娘两个,明洛还不曾缓过劲来,张姨娘却是缓过来了,日日拿软话儿劝着女儿,生怕她想不开:“那是叛逆,拿刀架在脖子上的事儿,点头不点头,都是一个死字,你若是进了门,这会儿我往哪哭你去?”
明洛也知道道理,可明白归明白,心里却还是一抽一抽的疼,詹家待她很好,詹仲道她也曾经见过,也不是没想过往后怎么过日子,忽的说那一家子附逆,她心里难受归难受,可也是害怕的。
纪氏找了明蓁替她退亲,张姨娘告诉她的时候,她心里确是松过一口气,这样杀头的事,她虽没过门,到底有关联,可等她退了亲,理了东西出来送回去,又换了说辞,说是拒逆赴死。
这事儿是瞒不住的,张姨娘还待不说,明洛却已经知道了,詹家怎么个死法,宅子里也有流言,菜市口的血冲洗了一天那土还是红的。
她心里头没着没落的,坐不定睡不稳,给她吃便吃,给她喝便喝,脑子里却是乱纷纷的,怎么也想不明白。
张姨娘见着她这付模样,眼泪都快流干了,她一面为着纪氏吃长斋,一面学着念经,把荤酒都给戒了,三荤五厌,一碰都不碰,就求着菩萨能叫明洛往后好过。
明湘明沅来看她,她俱都关着门不肯开,这两个也不好逼她,谁能料到呢?谁也料不着,得亏得纪氏替她退了亲,死绝了的另两家里,就有定了亲的女儿说要守贞,这辈子都不再嫁,圣人办的那事,总有臣替他兜圆了,太子赐下钱钞来,礼部送了一块匾下来,敲锣打鼓的送上门去,还给银建坊。
张姨娘知道这消息,才晓得后怕,若不是退了亲,这会儿明洛又该怎么办,那家子不光要女儿守贞,还又给那个姑娘过继了个孩子,自此那一家算是有了香火,连着田地米粮宅院都一并到手了,没过门的姑娘,先梳起了妇人头,住到死绝了人的宅子里头,带着个儿子给延续香火。
另一家子倒没这番折腾,因着未有定婚而未嫁的,只从出了五服的亲属里头挑了一个袭了这支,不叫这家子往后断了阴间一碗饭。
到得詹家问明是退了亲的,帮着说项的还是成王妃,虽皱一回眉头,也是无法,到底还有血脉在,小孩子才七八岁,便已经得荫恩,往后直入国子监读书,又给了他一个闲职,度着一门老小无以为生,还赐田地银米下来。
张姨娘眼见得女儿这个样子,一巴掌打在明洛身上,打完便嚎啕大哭:“你这是要割我的肉,不如拿绳子吊死了我,你想怎么着?真想替他守了不成?”
一下还不解恨,接连几下打下去:“有福你不惜福,你非得跟那家子似的,白赔你进去守活寡,你就衬心乐意了?”
明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哪里是想守,只心里过意不去,詹家死的委实太惨了,叫她往后可怎么是好。
张姨娘看见女儿哭,又心疼起来,抱了她拍她的背:“过段日子就好了,太太定给你再寻一门好的,顺顺当当的嫁出去。”
颜连章的信一来,纪氏立时回信给他,说上一封信送来时,便已然退了亲事,如今再凑上去,别个要怎么说,沾着女儿的血得一块牌坊,踩着女儿的尸骨博名声,再怎么也不会好听,颜连章这才作罢,言语音还颇为可惜,可转念一想,倒又有个女儿不曾婚配了。
为着这事儿,明潼还坐车回家一趟,纪氏见着她就嗔:“你是有身子的,什么大事值得你跑一回!”又去看喜姑姑,明潼却一摆手:“娘别看姑姑,是我自个儿要回来的。”
“这样的大事,怎么能不来。”她的肚子已经显了怀,走路到哪儿都有人扶着,纪氏给她腰上垫得软垫儿,握了她的手心发烫,叫人调了蜜水来给她喝。
明潼先问的也还是明洛的事儿,这事郑家也知道了,郑夫人还似模似样的叹一口气,说是可惜了一块牌坊,明潼垂了眼睛不语,怪道上辈子明洛是嫁了千户,难不成这辈子她的姻缘还该落在那人身上不成?
那明湘明沅又怎么说?明湘就在程家门里换了一个,明沅纪舜英两个更不必说了,上辈子倒她撒手,纪舜英也还是未婚,倒是这一回科举,他原来就是二甲,只没想到这回竟是二甲头名。
她扶着腰往后靠,容色也未见憔悴,拉了纪氏的手便道:“娘这一回可再不能给明洛急着定亲,我看这事儿还没完呢。”
“我省得,你大姐夫这一回又是领得兵去的,得亏是离得远,若是近,京里还不知景况如何。”仗还没打起来,已是物价飞涨,一斗米涨上去七十文,肉鱼面更不必说。
明潼出得口气儿,这些事上辈子她就不清楚,后宫里不许提这些个,她却知道关外那一场仗不该这么容易的,固城死守,守了三月,这才守了下来,那一向连着宫眷也断过几日肉,说是吃斋祈福。
不曾想这一回竟这么顺风顺水的就过了,是还没打完,还是又有变化?明潼回来,除了明洛不曾来,另两个妹妹都来了,明潼见着明沅,心里还在想着纪舜英的事,留下来入翰林也是好的,原听母亲的意思,是想替他谋外放的。
冲着两个妹妹点点头,她单有贺礼备了给明沅,既是有明沅的一份,另两个也不能没有,只明洛那儿的交给了纪氏,等过了这个劲儿再给她:“好事多磨,往后她就好了。”原是这样嫁了千户,可不是好了,那家子既没爹娘又无长兄,光身一个拼出来的,长她几岁知道疼人,那便是极好的了。
纪氏叹一口气:“她心里过不去这道坎,日子长了就好了。”
☆、第269章 鸭肉馉饳
明潼微微蹙起眉头,怕的就是不等明洛自个儿把这道坎迈过去,颜连章就先一步把明洛的亲事给定下来,隔得这许多年,她记着的人家着实有限,这会儿那位千户且还不曾争得军功,又要往哪里去寻人?
“你难得回来一趟,卷碧,你去把五姑娘请了来。”纪氏还待吩咐,明潼已经摆了手:“罢了,她心里头难受也是有的,也不必非叫她出来。”
明潼这回来便是想劝纪氏把事儿再缓一缓,纵颜连章那头有了意愿,也得合八字写婚书,一家子姑娘的庚贴都有纪氏这里,只要她寻个由头慢递过去,亲事便不能成了,等到颜连章回到金陵亲自盯得这事儿,外头也该乱起来了,婚事再没这么容易作定,依着颜连章的性子,再不敢把自家姑娘贸贸然定出去。
明湘明沅接着礼谢过明潼,姐妹们都是金头面一套,只花样有些不同,给明沅的是大金五凤珠宝首饰一付,给明湘的是花开富贵,这个花样寻常,甚个场合都能戴得出去,给明洛的却是福禄寿三厢一套十三件。
明沅明湘还拿了自家做的小衣裳出来给她,几件换着穿的棉布衣裳,一件罩在外头的红缎子小斗蓬,斗蓬的风帽上还嵌得一颗红宝,却是她们三个一道做的,绣着暗八仙纹,取个长寿平安的好意头,比原来给阿霁的那一件还更好些,手上存货多了,绣活也更好了。
明潼一看便笑:“难为你们想想,这么大个斗蓬,得养到多大才能用。”伸手去摸斗蓬上的纹样,葫芦莲花绣得满满当当的,针针落到实处,底下一圈边儿还是打籽,足见功夫。
“小孩子家,只愁不养,不愁不长,生下来见风就长了,还当是捧在手里的年纪,没一会就会满地乱跑了。”纪氏眼瞅着女儿的肚皮大起来,几次想开口接了明潼回来安胎,她实是信不过郑家了,这一胎可再不能折腾。
明沅笑一笑:“本就是放着尺寸做的,小时候好当包被,大些了就作斗蓬用,原说要给缀一圈毛边儿,怕孩子小吸进去。”
小鞋子小袜子,不独她们自个儿做,连着丫头们也一道做,还是六角七蕊几个先裁起来,叫采菽看见了,报给明沅,知道必是给明潼作的,便也跟着做起来。
这会儿拿出来总有十来件,纪氏一看就点头笑:“你们倒是有心的,生下来就能穿了。”按着日子明潼该是秋日里生,天好身上容易干净,还不受罪:“这个孩子是心疼亲娘的,这才来的这么巧。”
明潼也只笑一笑不说话,按着日子能晚些最好,可她等不得了,这些个小衣裳确是用的着的,冲着两个妹妹笑一回:“四妹妹的喜酒,我倒吃不成了,到时候先给你送了添妆来。”九月里她正在坐月子。
因着明洛的事,程家送了日子来这样的大事也没宣扬,只各处吩咐一声,把该办事都预先办起来,还去了信问颜连章回不回来,安姨娘得亏出不得院子,明湘去看她一回,她平素不开口,一开口就是满腹酸意,还埋怨起纪氏来。
“好好的喜事,怎能为着她不好,就把你的也按下去了?”安姨娘关得这些日子,先是消瘦下去,跟着又似吹气儿似的胖起来,原来别个都说明湘生的像她,这会儿再看,那是半分相似也无了,人生的白胖胖的,眉眼间却愁苦:“你还能办几回喜事,没的再折了她后头的福气。”
明湘倏地立起来:“姨娘糊涂了,还是多歇歇,我过一向再来。”程家把日子定在重阳后,她早知道安姨娘这个性子改不脱了,再细论怎么变成如今这付模样儿也是无用,告诉了她日子,带了丫头就走。
安姨娘赶紧撵在她身后:“你都要出门子了,太太总该发发慈悲了,总得吃一杯你的水酒。”明湘听见她这句说的可怜,忍不住回头看她,哪知道安姨娘又道:“家里的亲戚也该讨杯酒吃……”
明湘回头就出了门,到得院门上头吩咐了银屏玉屏两个:“看着姨娘,你们俩是老实的,我也放心,等往后姨娘好不好也只看你们了。”
走到花廊上头一张脸还是木的,彩屏怕她心里头不舒服:“姨娘就是这个性子,姑娘再不能当真,连表少爷中进士太太也没大赏呢。”
明湘看她一眼,叹一口气:“我省的,五妹妹的事要紧。”一家子为着这个都喜乐不起来,若是没关着她,又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
安姨娘知道明湘给明潼做小衣裳小鞋子,嘴里就嘀咕个没完,一说她到日子就要嫁了,得赶紧绣嫁妆,折腾这些有些用,把婆婆小姑哄好了是真。
明湘只她一念叨就转身出门,安姨娘哭了两鼻子,晓得女儿的心硬了,再哭也哭不回来,倒收了那些个说辞,只顾叹起自身来:“我是个命苦的,太太如今也不拿正眼儿瞧我,往后你出了门,这宅子里头哪还有我立脚的地方。”
“姨娘也别思乱想,太太是什么人,姨娘守着本份,哪里会没有立足之地。”她说得这一句便听见安姨娘叹:“你在,别个还看了你一面,你一走,我这里还有谁管,那起子奴才,太太瞧得见的地方自然待我如常,太太瞧不见的,哪一个不磨挫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