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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节(2 / 2)

吴盟还把她原路送回来,西院里的热闹还没过去,她扭了脸不肯再看,心里却惦记那一点灯火,吴盟在她枕头边塞了一样东西,笑眯眯的告诉她:“明儿带你去吃芝麻糊。”

明潼等他走了,伸手往枕头边一摸,分明是那两个绢人,拿出来看了,还梳着寻常妇人的发式,耳里的银丁香,还是她带着的模样。

连他的那只绢人都一并搁在枕头边,玄色布衣,寻常一双黑靴子,腰上扎了黑腰带,两个人笑眉笑眼,一个左凝一个右睇,手儿缠在在一处,腕子上还系了一段红线,这红线也不知甚时候系上去的。

说了明儿还带她出去,可没有明天,明潼当天夜里就烧起来,分不清是不是梦,只知道外头的雪下的冻人,冷宫里的能烧的桌子凳子俱都烧了取暖,她用手上最末一点银子,换一碗热汤喝。

一碗汤送过来时已经凉透了,上头结了薄薄一层油花,那看守的还道:“这样的油汤,咱们可吃不着,花了好大力气往膳房要来的。”

这几个嬷嬷也知道这些女人身上刮不出甚个油水来了,明里暗里的刺她,说她外头的父亲怎么叫撸了官儿,那一位姐夫又是怎么得了势。

太子妃夜夜不得入眠,醒着就拉了她的手:“咱们活不下去了。”明潼那时候告诉她两个字儿:“能活。”

可现在这两个字卡着她的喉咙,吐不出来,日子越来越近了,她出了宫,没再费心的打听宫里那些人如何,有仇有怨有恩有义,也俱都一并了结勾消,她眼看着自个儿手腕越来越细,手掌越来越薄,骨头轻的好像能飘起来,可身子却这样沉。

“咱们家三姑娘,这辈子活的有什么意思。”这话也不知是谁说的,飘进她耳朵里,可确是说的不错,嫁了人是当妾,为人妇却没生养,挣了一辈子,就是个笑话,可是不能不挣,不挣她娘怎办。

迷迷蒙蒙感觉纪氏抓她的手,她立时反握住,嘴里说了梦话,念来念去就只有三个字“没意思”,纪氏一听这三个字,泪似泉涌,女儿过的甚个日子,她看在眼里,眼里见得就这么坏,她身在其中就只有更坏的。

分了两府过便罢了,养着那么些个妾也就罢了,哪个女人心里能不苦,她这个哪里是身病,分明就是心病。

但凡有个人能替她担些担子去,何至于一年病上十个月,马场酒坊丝厂,样样都压在她的肩上,有个丈夫不如没有,日子又要怎么才好过。

纪氏只当明潼是心里头苦才病,明潼自个儿却明白,她确是心病,可症结却不在此,一辈子白活也就罢了,好容易又一辈子,若再白活一回走到尽头,她依旧还是对不起纪氏,这回还再加上慧哥儿。

松墨煎了药了,纪氏亲自喂了,明潼牙关紧紧阖着,一勺子药喂进去,半勺子顺着嘴角流出来,纪氏握了勺子,拿了厚毛巾替她垫着,毛巾湿了就再换一条,这一碗药比小时候吃奶还更慢些。

明潼急病的消息传到西院里,郑夫人连挪一挪身子来看她都不肯,抚了额角只嚷了头痛,也要请一回太医过来,看看她是不是头风病症。

等丫头婆子来报说纪氏来了,她这才慢腾腾起来,换过衣裳,头上再多插上两枝金钗,往东院里去。

杨惜惜听见风声,早早就等在院门口,丫头说夫人急病,看着沉重,太医跟娘家太太都请了来,她心头还有一喜,一病了自然无暇顾忌旁的,她这一胎可就安稳了。

再看连郑夫人都过去,知道必是有事,还想挤在后头跟着:“我总得去看看妹妹。”当着郑夫人的面,她都叫明潼作妹妹,按着年纪来算,郑夫人不开口,旁个自也不拿这个说嘴,她也不敢挂到嘴上见天的说,要不然,早就传到明潼耳朵里去了。

郑夫人上下打量一眼,知道她是个不安分的,再不满意明潼,杨惜惜且还不如:“你这肚子哪里经得颠,赶紧回去歇着,再不许下地来。”

她一路上嘴里都在嘟嘟囔囔,念叨个没完:“都成个药罐子了,还这肯守些妇道,家里哪一个巴着她强不成,这些个手段也不知道给谁看的。”

心里又恨不得这些个进帐全搂进自家口袋,若真是个孝顺的儿媳妇,这些早早就奉上来,哪里还得她一回回的去讨要。

可这些个,她也只敢心里想一回,对着丫头骂上两句,真个到了东院里,还得端起笑脸儿来奉称着纪氏,不为旁的,只为她是皇后的婶娘,若不然一个四品官儿的妻室,哪里就能得着她的笑脸。

这会儿又把求娶明潼时的事全忘了,对着纪氏笑一回,又去看明潼:“这孩子真是,可是又着了风,年轻轻的,比我老人家还不如。”

这话纪氏怎么听得,脸上还在笑,眼神却不同:“原来一向身子好,怎么偏偏这两年病得多,想来是操劳的过了,竟也没人能帮着搭把手。”

这分明就是刺郑衍无用,郑夫人脸皮一抖,纪氏摸了明潼的手,直说要去太医院的院正看一看,便是郑家寻常也请不着他,郑夫人哑了火,回去就指天咒地:“看着就一付刻薄短命相,没了正好,再讨一房听话的来。”

竹桃儿大着肚皮在廊下等着,纪氏赶紧把她安置到小花厅里,她还想去看明潼,小篆过来宽慰她:“你便去罢,姑娘这儿吃着药呢,你要再病了,肚里这个怎么办。”

明潼原就不要她行礼,等她有了身子,更没难为过她,竹桃儿守了会儿才肯走,回去就有好几个妾围上来问她太太怎么了,竹桃儿一手撑了腰,一手搭在丫头胳膊上:“太太不过是风寒,都散了罢。”

杨惜惜那里的丫头回去告诉她,她怎么也肯信:“这风寒都有好几回了,哪一回可也没这样,我看着却不像是。”这话说了,后头的便咽了进去,说不得就真的不好了。

她摸着高高隆起的肚子,觉得肚里这个孩子真是福星,原只当这辈子就在外头的痷里,想的最多的,不过是能叫郑衍替在她外头盘个两进的院子,好叫她跟娘有个落脚的地方,哪知道竟能怀上孩子。

一步步虽艰难,却也走到如今,要是颜家的那个没了,这个位子可不就空了出来,她捂得胸口,肚里的孩子踢得她一下,虽没生养过,可肚里这个自能动就不肯消停,好几回踢得她疼,若不是个小子,哪会这么有力气,可真是连菩萨都肯帮她。

她让丫头捧了镜子来,拿粉儿盖了脸上的斑,换上件素色衣裳,郑夫人安置得这许多女人侍候儿子,却不喜欢那妖娆作态的,她打扮好了去看郑夫人,问一句明潼病得如何,请没请大夫,郑夫人再不耐烦见她,她连门都不曾进,两个丫头请了她回去。

她伸手抹下一个镯子来,那丫头套到手上,笑一声:“姨奶奶客气了,那头可不太好。”可不是不太好,到这会儿烧还没退,糊里糊涂的张口就说糊话,要不然,纪氏也不会早早把郑夫人请出来。

纪氏自不肯走,就守着明潼,替她掖被子的时候,见着枕头鼓着,伸手一摸,摸出一对儿绢人娃娃来。

明潼自来不喜欢这些个东西,她小时候便不爱玩,从枕头底下翻出这个来,纪氏先还当是慧哥儿给的,等看见腕子上系的那段红绳,她便怔忡住了,看看女儿烧红了的面颊,倒抽一口气。

纪氏心里头有了猜测,可女儿是已婚妇人,藏了这个又有甚用,可她捏了这对娃娃去看明潼的脸,烧得嘴唇发干,血色全无,额角贴得一络络头发,喉咙口呼呼哧哧喘不过气来的模样,她刹时就红了眼眶,自嫁了人,她哪里过过一天舒心日子。

可这娃娃的主人,又是谁?女儿绝少出门,若要有私,头一样就得有相会的地方,她们又是在哪儿识得的?这人此时是有情还是无情?

纪氏脑子里头转了几回,伸手把那对绢人手上的红绳解开来,这东西绝不能留,她把那段红绳塞到袖中,这对绢人摆到架子上,只充玩物。

回身喂了些水给明潼,缓缓吸得一口气儿,她这桩事可怎么了结了才好。

☆、第401章 山药糕

纪氏把那对绢人摆在醒目处,越是做了暗事,越是不能藏,替她把红线收了,纪氏倒忧虑起来,这事儿可要不要问她一声。

各人儿女各人疼,明潼就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这个女儿替她挡了多少难,纪氏自个儿也都明白,若不是早早就把澄哥儿沣哥儿抱到身边,颜连章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到他面目全非了,才肯信他真不长久,那些嘴上说的甜言蜜语,不过是骗她的,哪里真能守着誓言,要是真信了他,她变不成黄氏那模样,可也绝计好不到哪儿去。

便是这样,她才越想越是心疼女儿,那么小那么早就把人看透了,这才半点都不肯信人,好容易她有个肯结了红线的,必是真的动了情,若是叫她断了,可不是刮她的心。

明潼烧起来也死死咬了牙关,先还有几句呓语漏出来,后来便只喉咙口哼哼,一个字都不吐,纪氏自个儿守了她,替她擦汗抹泪,炭盆上头架一块铁支架,热巾子在上头烤一烤,再替她捂汗。

脑门上是冷巾子,床边倒了蜜水替她润唇,米粥汤熬出来一勺子一勺子喂到她喉咙里,明潼咽得几口米汤,就又睡了过去,这一日昏昏沉沉一直睡着,少有清醒的时候。

连着梅氏袁氏也来看望她,见明潼病得沉重,俱都带了好药材来,明蓁自有好东西赏下来,她那头光是人参灵芝便堆得满当当,看了明潼叹道:“便是不该这么要强,她这么辛苦又有哪一个念着她的好。”

梅氏这话说得纪氏苦笑,明潼想替慧哥儿挣,可只她一个怎么办得了这许多大事,梅氏一面挨了纪氏,一面为着明潼叹息:“女人家辛苦也还罢了,辛苦了也得旁个识她辛苦,做了无用功,空落一身埋怨,这会儿病了,又有谁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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