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起来,身上烫得的似火烧,面颊嘴唇全都烧火了,尤其一双唇,分不清是留在上面的血渍,还是烧起来的火星。
慧哥儿隔了帘儿来看她,明潼叮嘱他好好习字,慧哥儿点头应下了,又道:“娘乖乖吃药,吃了药就有糖块吃。”
明潼喝尽了药,却不必含糖块,慧哥儿轻轻呀了一声,跟着告诉明潼,吴先生磕了嘴角,破了一块皮,今儿连他奉的茶也不吃了。
明潼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慧哥儿还想进来端汤,叫丫头给劝了下去,她掌心发烫身子沉重,松墨扶起来饮下一杯枇杷蜜水润喉,靠在枕上她还想看帐,松墨叹了口气劝道:“姑娘,歇歇罢。”
明潼摇一摇头,云笺进来了:“二姑娘知道姑娘病了,给姑娘送了些燕窝来。”这二姑娘说的是郑辰,她满了孝嫁出去,这一回没依着郑夫人的意思,嫁的是个小官人家,这才尝着了当家作主的好处,明潼给她预备的嫁妆,怎么花销也够了。
她点一回头,到底挨不过困意,这两天是到季盘帐的日子,底下的管事做了帐送上来,她也要看个大概,还想强撑,小篆往青金石瑞兽香炉里头添了一块安神香,没一会儿明潼眼皮就阖了起来,人歪着睡了过去。
夜里吴盟又来了,这回明潼没醒,桌边还放着空药碗,他靠近了伸手摸她的脸,掌心里的茧子刮上嫩生生的皮子上,她微微动了下眉。
看着她,又不知道拿她怎么办好,要是她肯,也没什么大不了,可她花了这许多功夫才有今天,怎么肯呢?
这场风寒到石榴花开败的时候,才好了起来,慧哥儿拿了一只大风筝进来,那风筝比他的个头还大点儿,举在头顶飘了进来,素白一张,看不出甚个模样,明潼问他是什么,他笑盈盈的:“是祛病气的。”
还怕明潼不明白,又加了一句:“师傅说了,放高剪了它,病气晦气全没了,我做给娘的。”哪里是他做的,他不过帮着糊了个边儿,削竹骨,扎风筝,俱是吴盟做的。
明潼看着儿子黑亮亮的眼睛,摸了他的头,抱他上了赐闲楼,在赐闲楼上放高了风筝,就用那把剪子,把风筝线给剪断了。
☆、第384章 小馄饨
明沅收到了纪氏的回信,既不叫她拒了金夫人,也不能就此答应了她,明沅正犯难,金夫人却没再提起,只发了帖子来,请她观莲节前去吃喜宴,不是金玉的喜宴,反是金珠的。
金玉的婚事一定,金珠越发尴尬起来,她已经十七了,前头死的那一个埋到土里也有两年了,家里一直拖着不给她说亲,一是那家子也还没死绝,怕惹出甚个难听话来,按着金夫人的意思,还是那家里头挑一个,可嫡支竟没有未议亲的了,总不好夺人夫婿,这才作罢,另寻他人。
二就是金大人水涨船高,从二品的布政使,想结亲的人家把门坎都踩薄了一层,家里的女孩儿要嫁人且得挑个更好的。
蜀王的小儿子拖到弱冠未结亲,金大人的孙女儿也正当年,两个配成一门亲,原是好的,不论往后如何,一个辅国将军总跑不了,生了孩子出来也姓了国姓,再降也有奉恩都尉。
原来蜀王府这门亲是想定给金珠的,不意换成了金玉,一样是金家的姑娘,与两家无妨,可金珠的事就越发难办了。
金家的姑娘,在蜀地是绝计不愁嫁的,再是年纪大些,死了前头那个未婚夫,只要她还姓金,姿态摆的低些,总有人上门提亲。
金珠的婚事,金夫人甩了手不管,全交给了儿媳妇,她原来倒是受了宠爱的,无端闹了那些事出来,嫡母跟着没脸,还叫妯娌踩了一脚,哪里还肯用心替她挑,不打也不骂,给她挑了知府家的二儿子。
从王府女眷掉到四品官家的女眷,金珠一口气儿还没缓过来,竟是定下亲事,急急就要嫁了,嫡母冰了一张脸看她:“这已然算是好的,若是家里女孩儿多,哪里还轮得着你。”
金珠伏在床上痛哭一回,再哭也是无用,两边一齐办喜事,东西流水一样的搬到金玉的屋子里去,因着是嫁给宗室,蜀王府还送了一颗东珠来给她嵌在凤冠上。
金玉才知道消息,惶惶然过来同姐姐剖白:“怎么也该是姐姐,怎么就落到我的头上来了,这可怎么好,我怎么能进王府。”
金珠这会儿也不哭了,她没见过蜀王那个小儿子,倒是听说丰神俊秀,不让潘玉,这会儿看着金玉着急慌张的模样笑了一笑:“我看妹妹合适,比我合适多了。”
叫丫头从柜里取了一付金头面来,这时候才明白,原来家里给她添了这许多东西,不光是为着补偿她这两年拖着不定亲的苦闷,是有心将她嫁的更高些,此时后悔也是晚了,整套楼阁群仙的金首饰,里头一块嵌了一颗金刚石,原是她的嫁妆,此时拿出来送给了金玉。
金玉涨红了一张脸,连连摆了手不要,口里说着姐姐折煞我,却倒底是接了,金珠听见她说折煞便笑:“一家子的姐妹,哪里说得这出这话来,不说宝儿还来给我添妆,我们两个自小到大没红过脸没拌过嘴,这份情宜,这一套首饰怎么比得上。”
金玉嘴唇微动:“看姐姐说的。”面上还笑,可王府的日子怎么难过这些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来了。
明沅跟明洛一道来金家吃酒,她们俩个算是贺客,黄昏来接新娘子,金夫人非早早就请了她们去,明沅明洛自也预备了首饰给她,东西都抬出去了,只余下一抬描金箱子,里头装的俱是来吃酒的夫人给的添礼。
明沅谁都不曾说过,就是纪舜英那儿,她也没吐露金家姑娘是哪一位姑娘,此时面对金珠也作不知,给她添了个宽边镯子,明洛给她添了个小柄如意。
喜房里漫天漫地都是红,事儿办的急,东西却一点儿都不粗糙,床上桌上椅上榻上,俱都铺设着子孙万代的绣帐绣罩,光是这些个,就不是两三个月里寻常人家能办出来的。
门前摆了喜筐,里头全是打着喜字的铜钱,就叫喜钱,讨个吉利,明洛看着就吐吐舌头,还道金大人是清官,真上清如水明如镜,这些又从哪儿来。
金珠端坐在床上,绞了面画了眉,口脂点得樱桃也似,头上身上披挂着,累累垂垂,裙子是拿满幅的金线绣的,衣裳倒比凤冠还压人,光看裙衫,她头上那点珠翠,就显得有些轻了。
明洛拉过明沅看一回,夸两句新娘子漂亮,金珠抬了眼儿看看明沅,冲她笑一笑,开口道:“颜家姐姐陪我说说话。”
明沅心里奇异,面上笑意更深,挨过去才刚走近,金珠拉了她的手:“我原先对不住姐姐的,今儿同你道了恼,就能安心上花轿了。”
不意她竟坦诚说出来,离得这样近,明沅面上的神色瞒不过她去,金珠垂了头:“姐姐真是厚道人。”
等外头贺喜的进来,她便不再说,明沅便道:“这一天又累又渴,预备些一口酥,吃起来方便些。”这些早早就准备好了,也不等她此时来说,金珠还是道了一声谢,外头金玉金宝进来了。
都要出嫁了,闺中再不和睦,也还是姐妹,金宝儿给她添了礼,她最得金夫人的宠爱,手上好东西多,原来的添妆就是一对儿嵌了七宝的镯子,这会儿给的是个鸳鸯摺丝珊瑚宝石的坠领,她的东西出了手,金玉的那一个就不怎么显眼了。
金宝儿说了句恭喜姐姐,金珠回了一句多谢妹妹,金玉到了跟前,她也点头谢过,一屋子人来人往,见着金玉都知道她好事将近,恭喜完了金珠,又再恭喜她一回。
明洛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一个,想着明湘出嫁那时候,咬得唇儿:“得亏着咱们不那样儿。”连她都觉出这姐妹三个并不亲近,就是原来亲近的,这会儿也再不会亲近了。
贺过了新娘,就到花厅去吃茶,明洛已经显了怀,明沅日子还浅,丫头小心扶着,到了花厅,金夫人正摸牌,她手气不好,牌打得也乱七八糟,可在牌桌上却没输过,是以最爱的消遣就是打牌双陆,凡跟赌字儿沾了边的,她都喜欢。
连着孙女儿嫁人,也在水阁里摆了桌子出来,招手叫明沅也下场来,明沅拉了明洛坐陪,她学是学了,可着实技艺不佳,这场面得换明洛来,要么就是明芃,下棋双陆叶子戏,就没有她不精通的。
“不常玩的手气才好呢。”金夫人把自家面前的份子推了一半给明沅,没一会儿功夫,又赢满了,她笑个不住:“今儿办喜事,你们几个都让我。”
明沅倒赢了金夫人几把牌,又吃蜜酿红丝粉,今儿喜果喜饼是再少不了的,明沅吃着送上来的汤圆馄饨,馄饨裹得龙眼大,里头馅儿倒足,除开金夫人那份是素的,余下的俱是鸡汤煮的,水阁里一时无声,全听金夫人讲故:“这汤圆是团团圆圆,这个馄饨嘛,就是混混沌沌,没这两样过不得日子。”
外头香花宝树,临着水阁的池心还摆了一对对十八枝的莲花灯,夜里点起来光华万千,别个都叹金府富贵,金夫人偏不应:“你们看着费银钱,这可是要办两回事的,咱们家老三也要出嫁,扎一回用两回,不费。”
金玉的嫡母就陪在后头给金夫人端茶,闻言只是笑,半句也不敢多话,金夫人不当面给她没脸,这些日子却很是远了她,叫她有苦也诉不出来,妆委屈罢,婆母不吃这一套,可她实是委屈的,哪里知道养了这么多年,养出这么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