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掉眼泪了,不是源自伤心,是一颗接一颗的,饱满的自我怨责,对自己很生气,恨透了自己的冥顽不灵,顽固不化。对啊,为了一个男人,这几天哭得次数大概比二十多年加起来得还多。康乔的车标在我面前糊成一圈银色的漩涡,我就指着那儿:“你上车,然后别手下留情,开过来,对准我碾一下。我就该被什么东西玩命压一下,指不定大脑还能清楚点,别再这么琼瑶了好不好,太*了吧,哭个屁啊,为什么要变成这种样子?”难以遏制的哭腔让我的话语断断续续,像正在播放的唱片卡了壳:“可是我忍不住啊,真的好想被压一下,撞一下,最好能像韩剧女主摔出几米远,被医院无情地判定失忆,选择性的,只会忘记让自己伤心的人伤心的事,一觉醒来,江医生什么的全忘光吧,看见他就跟看见陌生人没区别,从此我又能了无牵挂地,无忧无虑地活下去了。”
“神经病啊!有这么夸张吗?”康乔站在原处看着我,不在肢体上给我施加任何压力,虽然她的语气简直要跃到半空再砸下来给我迎头一击了:“你跟姓江的才认识多久?一个月有吗?一个月都没有!”
她一直配合我称呼的泛着佛光的「江男神」,在一刻间沦为鄙如草芥的「姓江的」:“至于这么要死要活吗?全世界就一个江承淮吗?好吧,好像就只有一个江承淮,但比他好的男人也多了去了,是不是?”
她迫切地拧着眉毛,急需要我接受她的观点,认同她的意见。
“没有,”我揉着眼皮,把眼角那些水渍抹干净,否定她了:“没有比他好的,不会再有比他好的了,他就那么好,好到那种程度,谁都比不上。”
康乔软下去:“你就是个傻逼。”
好巧啊,我也这么觉得呢。流泪的*戛然而止,像是为了配合我接下来的决定:“不过我想放弃了。”
“真的假的?”头顶路灯的灯泡,一不小心跑了进康乔眼里,她整个人都精亮起来。
“真的。”
“别是狼来了,我记得你过年的时候也有过类似倾向的,结果今天不还是因为一场电影就旧情复燃。”
“过年那会,我根本没把放弃挂在嘴边,还蠢蠢欲动着,还憧憬着能再见他一面,”此刻我从头到脚应该都写满失意和疲倦的放弃吧,我接着陈述理由:“可我现在不敢见他了,怕看到他,想躲得越远越好,天涯海角什么的,反正别碰上。”
康乔都开始勾画起未来蓝图了:“那你底下怎么打算的?我觉得你不可能超脱得这么快吧,你现在的状态,随便剃个头就可以去庵里注册报道了。”
我不想爬山入庵,我累得想就地栽倒,“送我回家吧,康乔,我只想回家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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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我删掉了收藏夹里所有关于江医生的网页,我删掉了手机里一个名叫江男神的联系人,我删掉了每一张饱含少女心的偷拍合影,我扔掉了那只给江医生送晚饭的饭盒子,干净程度不亚于在画图软件里按下一个全部清除。
我放弃了,如释重负。
第二天早上,我对着镜子在心里说,那里头的姑娘正扯着臃肿的眼皮子,要多丑有多丑。可她应该是高兴的了吧,她终于知道要放弃了,她太棒了,她要元气满满阳光明媚面对新生活了。
新生活里不会再有什么医生啦,我都记不得他姓什么啦。
这一上午,我都坐在电脑前,挂着qq,窜进各种群里发猥琐表情找存在感,有一个群的成员一直在截图发微博上好玩的神最右和搞笑图,我也会跟着大家伙队形“哈哈哈哈哈”,但实际上,屏幕这边的我,根本就是面无表情,或者抽抽嘴角。除了qq群,我还漫无目的地刷着天涯娱乐八卦版块,豆瓣神帖。
原因无他,为了转移注意力,这样也许我的心情能够昂扬点。我无所事事地宅着,也只是为了不出门,不出门就不会遇见,人家总不会忽然走进任意门,凭空显现在我房间吧。
快十点的时候,右下角通知栏的qq图标闪了闪,是康乔,头像很贱,她用手机客户端登陆的。
康乔:在家吗?在干嘛?
我:在家啊,无聊
康乔:我让朋友给我介绍男人,其实也不是为了给我介绍,是为了给你介绍的,你要不要过来看看?不来我就找个借口回掉了
我:你闲得慌?不去
康乔:那男生跟我们差不多大,南医大的,南医大!
我:……
康乔:别放省略屁了,你到底来不来?快中午了,这决定了我的午饭解决方式
我:……好了,去吧,我去行了吧
康乔:呵呵,我就知道,医生就是你的命门。
我喜欢你,而你刚好是个医生,好不容易想放弃,但依然不可避免的,希望今后遇到的每一个对象,条件都在向你靠拢。
“医生就是你的命门”,这句话,像水杯里的干柠檬忽然在我鼻端发散,酸得我险些掉出眼泪。我举起笔记本旁的杯子喝了一口,开水泛着旧纸黄,柠檬刚刚被泡开,酸到苦,极其难喝,但足够以毒攻毒,镇压掉更多来自我本身的酸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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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头的地方在金丝利喜来登酒店附近的一家潮汕砂锅粥,康乔很早就在石鼓路四岔口等我了,她一见到我,就重拍了我后背一下:“你穿得也太简单随意了点吧,亏我今天还穿得特低调,为了衬托出你貌美如花。”
我这才注意到她穿了一套黑,黑大衣黑打底裤黑靴子,像刚从晚上爬出来,还没来得及把身上的夜色洗去一样。
我捋了捋穿人行道时被气流刮开的刘海,驳回去:“你这叫甘当绿叶?穿一身黑显瘦,又知性又冷艳,难怪人家都说防火防盗防闺蜜。”
“算了,就这样吧,马尾辫也挺干净清爽的,”康乔手搭上我后腰,推着我往斑马线上走:“走了,绿灯了。”
“你从哪弄到的医学生啊?”我跟在浩浩荡荡的人行道大军里问她。
“唔,一个你不认识的亲戚介绍的,她在医科大学团委办公室上班,跟那男生很熟的,他一直托我那亲戚给她介绍女朋友。那个男生好像很好玩,很会混,长得也不错。之前是他们学校外联部部长,现在要毕业了,就退居二线当顾问了,”她一脸笃定:“放心啦,我介绍的都是优秀青年,不会有错的。”
“条件这么好还要托人找妹子?”我托出不相信的口吻:“也许他是想泡你那个亲戚,希望有一天她把自己介绍给他。”
“哥,我真该叫你哥,那亲戚是我舅妈,快四十岁了,”康乔的神情充斥着对我想象力的钦佩:“那男生要求还挺高的,而且不想找理工科的妹子。”
马路对面的绿灯开始玩命闪,我和康乔不约而同加快步伐。对汉中门这一带很熟悉,我们两个在街边逡巡了没一会,就找到那家潮汕粥店了。
粥店的门面还算赏心悦目,进门前,康乔拨手机,跟那男生通话,对方很快就接起了。
我听见康乔对着听筒开心地招呼:“哦,你已经到啦?在里面了?不,别,不用出来接我们了,我们也已经到门……”
她说着说着,就像被松果打晕的蝉一样,突然噤了声。
粥店的玻璃门已经被人从内拉开了,一个瘦高个的男生站在门口,他的肤色不算白净,偏小麦,但相貌看上去依旧是干净精神,板寸头,眼睛又黑又亮,像是一株被麋鹿魂魄附了体的松树。
不知道为什么,我隐约觉得他有点面熟。
“……季弘?”康乔不确定地叫出他的名字:“你是季弘吧?”
男生点了点头,“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