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晴虚弱的点了点头,她人生少有经历过这等生死之间的事,仍然惊魂未定。北千秋早猜到顺帝不会去试探她的脉搏,所以她喝下的那份毒药是假的,咳血却是要她咬破舌尖来伪装。而那颗藏在她舌下的小小药丸,则是藏在栗子喂给她的那碗酒浆中,她生怕自己不小心吞下去会杀了自己,小心翼翼的藏在舌下。
这么一说,北千秋笑了起来:“你怕什么,我怎可能会要你有危险,那药丸是外头是一层鱼胶,唯有外力压破,其中的毒药才会伤人。我知道他喝下去一定会立即起身想要吐出来,抓住的就是这个时机,按住他下颌,逼迫他压破药丸。”
左晴愣怔怔的。北千秋实在是可怕,她连一瞬间过去扳住他脑袋的时机都算好。今日顺帝的反应,如同北千秋曾给她预演过得几乎一模一样,或许这一幕,早在她脑海中上演过无数次,她在心中磨练数年,也只为了今天这一刻。
顺帝实在是身上有着迫人的气质,他又极为谨慎,在他伸手要来试探她脖颈的时候,左晴几乎都觉得心脏要跳出来了。
她扶着墙站起身来,北千秋叹了一句:“好姑娘,你离我三步以外,不要靠近。他伤不了我,我却怕他发疯,伤了你。”
说罢,她走到榻边,扶起了唇角不断溢出鲜血几乎无法站稳的顺帝,往外走去。顺帝两腿站不直,北千秋却并不在意,徐瑞福对她行礼道:“陆大人,皇后娘娘到了。”
顺帝的瞳孔动了动,北千秋点头只道是知道了,浑然装似亲密的挽着他,往下走去。
这会儿踏下层层盘旋的楼梯,北千秋挂着笑,手中的匕首缩在袖内,不着痕迹的抵在他后背侧面,一边小心翼翼扶着他走下去,一边笑道:“皇上,您可小心了。咱这若是一刀捅进去,伤及脾脏,纵然您是在千年之后,医术也救不回您的命来。”
顺帝转过脸去不再看她,低头往下走去。盘旋的楼梯,踏下去是咯吱作响的声音,夜幕开始笼罩这片被白雪覆盖的宫廷,天低的仿佛要压到人天灵盖上来,风雪顺着城墙根不要命的往里灌,大片雪花从屋檐的缝隙中砸下来。
北千秋扶着他走到了宫苑中,这一片宫苑没有点灯,唯一的光亮来自于皇后与左阳身后几个宫人手中的灯笼。
顺帝抬起头看了皇后一眼,她的乌发与金钗上落了些雪,仿佛在这里等候多时了,那张多年面无表情的端庄面容微微露出一个笑容:“听闻宫中进了刺客,看皇上无恙,臣妾也就放心了。”
顺帝如今衣襟上全是血,哪里看起来像是无恙。北千秋点头笑道:“是了,多亏娘娘料事如神,如今刺客只有一人逃脱,旁人已经被控制住。”她轻轻拊掌,那些顺帝手下的暗卫几乎全被从三层阁楼上推了下来,挣扎着在她身后噼里啪啦摔了一地,溅起一片碎雪。
她嘴角还有些血污没有擦净,灯笼的虚光难以映亮她晦暗的面容,左阳面上不肯显露,却是手都在抖一般的后怕。她什么也没说,可如今这里的一片狼藉,无不代表她做了很多事——而顺帝如今极为凄惨,她是终于对他出手了么?之前不想让他插手的也是这些?
左阳直直望着北千秋,若不是如今的局势太过微妙,他真想现在就站到她身边去,紧紧攥着她的手,将她从顺帝身边拖开。
皇后看了一眼地上的暗卫,那些暗卫平时虽出入顺帝身边,可不比十六卫,身上根本就没有能证明身份的腰牌,如今死在这儿,不用收拾就说成是有组织的刺客,有人怀疑也挑不出毛病来。“看来皇上这次受伤有些严重,群臣那般还是不好将消息透露出去,只说是皇上受了寒,旧疾复发不得不养一段时间身子……”皇后低头看着几乎有些站不住的顺帝。
她的眼睛里跳动着灯笼的光辉,带着笑意毫不畏惧的直视着顺帝,皇后是在满意的望着顺帝现在的样子。
北千秋太了解这二人之间的事儿,说是顺帝不欢喜皇后,也难说,年轻时候的逗弄与变本加厉的欺负,在他弱冠年级,时常抱起皇后不分场合的荒唐,以至于北千秋甚至有几次在御花园发现这个端庄的女人,露着一身肌肤倒在隐秘的花丛里头痛苦的哭。
说是欢喜,大概也仅止于欢喜了吧。多少年纵然宫中不曾有谁风头压过皇后,可皇后也对一切一切没有半分发言权,他不去也不想去听她的话语和想法,这些年欺负或许演变成了凌辱,他对于皇后的态度更多是玩不腻逃不掉的所有物。然而对于北千秋这种没法捏在手里的稀奇,他或许会更多的去想要得到北千秋吧……
显然皇后是个极其重视尊严的女人,她或能忍受孤独与忽视,却无法容忍被丈夫一次次当做娼|妓一般玩弄,更无法容忍自己当年为林家才女的满腹经纶却在这个男人眼里,抵不过床上一声叫唤。
十几年如一日的到今天,她站在这儿,看着顺帝的狼狈,浑不在意笑道:“皇上身边原来都是这样的窝囊废,什么事情都做不了,让皇上受了这样的重伤!身边的近侍都有哪些,该杀的杀,该遣的遣!”
这句让身边顺帝的亲侍都换掉的话,还是让皇后说出来合适。北千秋点头:“是应该换掉,皇后娘娘先带人将皇上送回寝宫吧,皇上已然失了力气,这边的状况,我和令仪郡王先代为处置。”
皇后点头,顺帝却一直抬眼望向她,那个眼神忽的让北千秋觉得好笑,她微微俯下身去,凑在他耳边:“怎的,你以为皇后是来心疼你的。十几年你掏不出一颗心去,你以为皇后是普通女人,嫁鸡随鸡,也依然乖顺与你?”
顺帝回头朝她瞪来,北千秋笑道:“你且瞪大眼睛看着,这禁庭自此之后有谁还将你放在眼里,仔细观察,人生处处是奇迹啊。”她说罢,忽的一脚狠狠踹在他膝盖上,只听着咔嚓一声响,他俯下身子半跪在地,皇后身后两个健妇抖着手前来拖住了皇上,远处是一台厚帘软轿。
顺帝简直如同是从地牢中拖出来的废人一般被塞入软轿中,北千秋打了个眼神,命身后几个宫人打扮的北门暗卫全都跟上。
大多被摔断脊梁的暗卫也不剩下几口气了,被人拖入宫苑深处,北千秋自是不会给他们留命,让他们有力气道出现实。
北千秋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回头看去,左晴由栗子扶着,缓缓从楼梯上走来,左阳眼睛一闪,快步走过去接住她,左晴看到了哥哥,恐怕是再也撑不住,扶着他的肩膀哭了起来。
皇后却转眼看向了北千秋。
北千秋开口道:“顺帝与元贵妃娘娘同遇见刺客,贵妃娘娘为保护皇上,从楼上摔下,当场丧命。”
皇后垂了垂眼睛:“我留的了她的命,却留不了她腹中孩子的命。我只说放了她,连着她腹中孩子与兆振,我都不能放出宫去。”
“皇后想要太子位置稳固,这些都是合情合理。”北千秋轻笑:“只是兆振的命,放了也罢。皇后娘娘只要说是查明兆振乃是丽嫔与林穹私通所生,按宫规处死与宫内,纵然是有一日,兆振长大,也不可能再抬头用皇子的身份了。”
“这些我倒是可以考虑,只是元贵妃……”
左晴擦了擦眼泪,从左阳怀中站起来,抿唇道:“皇后不必担心,此子我从来不打算留。纵然口口声声说着这孩子有我的血缘,可考虑到……这孩子也不过是*的产物,我怎可能会留下。”
皇后面上冷若冰霜,低声道:“若是如此,那最好了。且将药端来。”
一碗药端来,早已冷的没有半分热气,看来早已备好。端药的则是易容后的阿朝,她连手都是在抖得,慢慢朝左晴走过来。左阳心下不忍,紧紧拥着她,可左晴却挣开,大步的往阿朝走去,白玉般的手指端起碗来,凑到嘴边。
“阿姐!”阿朝有些凄楚的喊道。
左晴却毫不犹豫仰头灌下,苦且凉的黑色药汁划过她嘴角,她抬手重重将碗摔碎,笑道:“望皇后娘娘也当我是个死人!天下再也没有被迫嫁舅的元贵妃,我今日之后再与这宫廷毫无关系!我只是我。”
皇后表情有些怔愣,似乎在感慨,她也曾想说出这样的话,然而也再无法说出这样的话来了。左晴眼里燃烧着战士一般的火光,却两腿不支,往地上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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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阳起身欲抱住左晴,却看着冬虹从侧边长廊落满雪的屋檐上滑下来,绣着细碎百合花的宝蓝裙衫有些皱褶,她表情不大好,两手将剑背在身后,从屋檐上跳下来跪在了北千秋脚边。
“大人,南六遁入护城河中逃走了。其他似乎还有几个南支的暗卫在城外迎着他。”她脸上写满歉意。北千秋不太在意,顺帝只是一时低下头来,若是这一夜就能完全翻盘,她也不必谋划这么久。
她往后要做的就是看着顺帝的动作,让他自己按耐不住将隐藏的势力暴露出来。
眼看着左晴倚在左阳身上,表情渐渐痛苦起来,皇后身边的嬷嬷前来扶她:“左王爷,将贵妃娘娘交给老奴吧,她如今身子动弹不得,只得尽快找个温暖的地方,备好热水叫太医过来照料着后头的引产。”
左阳终究是不肯放心,那老嬷子叹口气开口道:“王爷,老奴也算是陪过娘娘一段时间的,如今不可能再去加害娘娘,这个形势也没半分好处。老奴心疼她一个年轻姑娘家啊,那边早已备好房间,贵妃娘娘完全可以在宫中休息好了再回去。”
北千秋走过去握了一下左阳的手腕:“你放心。再说这会儿将她贸贸然接回南明王府去,那里连个趁手的下人都没有,等到再去折腾拾掇,她岂不是血都要流干了。”
左阳偏头看了她一眼,松开手道:“过会儿我就去见她。”
嬷子连忙点头,连着几个人也将满头冷汗的左晴送上了另一轿辇,往外走去,皇后娘娘还要去主持前头仍光鲜亮丽的宫宴,也退了下去。
这个宫苑里头渐渐只剩下北千秋和左阳了,左阳眼神动了动,忽的开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雪从天上纷纷扬扬飘下来,落在她发顶,融进雪里。左阳想要伸手去挡住那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