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陈晓青才慢慢松开手,低头对林木兰说:“木兰姐姐,我说一件事,你可不要生气。”
“什么事?我怎会生气?”林木兰笑问道。
陈晓青两只手揪住衣服下摆,开始无意识的揉搓,“我,我没事先跟你商量,就,就求了官家,将姐姐调到福宁殿去……”
她声音极小,林木兰耐心等着,好不容易听清楚后,只觉晴天里打了个响雷,身子不由一抖,急忙追问:“那官家是怎么说的?他有没有生气?”
陈晓青诧异抬头:“官家怎么会生气?我也是怕我搬过来了,官家跟前没人用心服侍,他虽然没有立时答应,但也不会生气啊。”
林木兰略略松了口气,说道:“没有生气就好。那官家有没有说别的?有没有问你为何偏要举荐我?”
“问了呀,我说木兰姐姐最温柔体贴,以前就很照顾我,人也谨慎仔细,不会惹官家生气。”陈晓青看林木兰没生气,说话也顺畅起来,“而且姐姐在宫正司这几年更是大有长进,连宫正司正都称赞的。”
她的称赞十分诚心,可官家恐怕未必会这么想,万一他以为是自己求晓青这样做的,那可就……。林木兰皱起眉头,又问:“你说了这些之后,官家说什么了?有没有露出不悦?”
陈晓青仔细回想:“没有呀,他只是若有所思,然后叫我不要操心这些,他自有主张。木兰姐姐,我是做错了吗?”
“那你觉得自己做错了吗?你又是怎么想起来要向官家举荐我的?”林木兰早就嘱咐过陈晓青,按理说,陈晓青是不会不听她的话,自作主张的。
陈晓青有些紧张:“我觉得没错。而且我跟柳姐姐商量过,你总在宫正司耗着,错过花信,也太可惜。现下有这个时机,我没法再等。”
她话说的很肯定,神情却还是有些紧张,眼睛也一直盯着林木兰的神色看,像是生怕她会生气。
林木兰心软,可又想到如今陈晓青也该自立门户了,有些事情须得帮着她自己面对,便端正神色说道:“晓青,我知道你和柳姐姐都关心我,也是一番好意,可这是关系到我今后前程的事,不论如何,你都该先问过我。我们每个人今后的路,都该由自己去选,否则一旦出了什么事,徒生怨怼,对谁都不好。”
陈晓青面露惶恐:“木兰姐姐,你生我的气了?”
“我没有。晓青,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个道理。”林木兰耐心跟她解释,“好意并不是都能被接纳的,要看这个人需不需要这份好意,而且你的好意,对于那个要接受的人来说,未必是一件她想要的、能接受的东西。打个比方来说,假如官家觉得你就这样关在屋子里安胎最安全无虞,也是一片好意,可你总想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花外面的草,这好意对你来说,就是种困扰。”
陈晓青渐渐明白过来:“木兰姐姐的意思是,你真心的一点也不想去服侍官家,就算官家没有不喜欢你,你也不想去,是吗?”
林木兰可不敢这么说,“怎么会呢?晓青,我只是在宫正司更觉得踏实罢了。我跟你说这番话,只是想提醒你,你现在也有了位份了,将来步步高升,身边总有很多人环绕。我是想告诉你,你若想要旁人感念你的好处,就得知道你给她的东西,是不是她真正想要的,否则就是白费力气,还没准会结下仇怨。”
陈晓青并不是笨人,已经明白林木兰的意思,但她现在纠结的仍然是林木兰不愿去服侍宋祯,所以还想劝她,“姐姐,你说的这些我记下了。但是宫正司那么多人,你真想升到宫正,得多少年才行啊?万一不顺利,难道要做一辈子女史吗?”
“路是慢慢走的,我并不心急。晓青,现在我的事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你,你就不要分心想这些了,我还盼着你一举得男、生下小皇子呢!”
她越是事事都为陈晓青打算,陈晓青就越想让林木兰也能早日得到官家垂青,然后像自己一样过平稳不劳心劳力的日子,不过她也知道此事不能急于一时,就点头答应了:“我知道,姐姐放心,我一定珍重自己。我记得你的话,只有我自己先好了,才有余力帮别人。”
两人一番深谈,林木兰发觉陈晓青也成长了许多,其实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只因太过在意她,才会格外忐忑,便放下心来,又叮嘱了她几句,看时候不早,便起身告辞。
陈晓青送了她出去,到院中就被林木兰止住了,她只能看着林木兰走出去,待转身要进去的时候,忽然发现厢房门口站着一人,竟是梁汾。
“梁高品?你怎么来了?”
梁汾向她行了一礼,又示意陈晓青向身后看,陈晓青慢慢转头,待看见从西面次间里走出来的人时,更惊讶的合不拢嘴:“官家,您几时来的?这些人怎么都没通报?”
☆、第48章 心结
宋祯怕吓着她,特意走过去牵住她的手,“刚来,听说你有客,便没叫他们惊动,去西屋呆了一会儿。”
陈晓青惊疑不定,也不知道官家有没有听见她刚才跟木兰姐姐的对话,但官家不提,她也不敢试探,只实话说:“是木兰姐姐听说我有孕了,特意告假来看我。”
“嗯。”宋祯牵着她的手一起进房,“你不是说和她最好,怎么我看你不太高兴的样子?”
陈晓青道:“怎会不高兴?只是刚说了几句,她就忙着要走,心里有些惆怅。”
宋祯牵着她一起到榻上坐下,笑道:“既然如此,叫她来侍候你如何?”
“那怎么使得?”陈晓青忙拒绝,“木兰姐姐都已经是女史了,来侍候我成什么话,侍候官家还差不多。”
看来林木兰那番话也没能打消她的念头,宋祯不动声色,说道:“我刚去见了娘娘,娘娘说宫里人少冷清,打算再选几个人进来。”
陈晓青先是怔了一下,继而笑道:“那要恭喜官家了。”
宋祯伸指轻点她的额头,“你就一点儿都不吃醋?不怕朕有了新人,忘了你?”
陈晓青便瞪大眼睛问:“官家会么?”
“嗯,不好说。”宋祯笑吟吟的望着陈晓青,“万一有个善解人意的美人……”
陈晓青眸光闪动,似乎在沉思,宋祯也不多言,依旧笑望着她,等她回答。
谁知她思考了好一会儿,竟又扯住他的袖子求道:“那官家快把木兰姐姐调去福宁殿吧!”
宋祯不解,陈晓青便扯着他的袖子撒娇:“我搬到这里,不能常常得见官家,官家有了新人忘了我,也是寻常。但若是木兰姐姐在您左右,定会想办法不叫您忘了我的!”
她意态娇憨,明明说着不该在他面前说的争宠的话,却一副实实在在、诚恳至极的样子,真是让宋祯恼恨不起来,反而多了几分喜欢和心软。
“你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宋祯笑着握住她的手,“要我答应此事也不是不行,只是你怎么报答我?”
***
从春明阁出来的时候,天已近黄昏,漫天霞光将禁宫内的琉璃瓦都镀上了一层绯红,宋祯站在宫道上犹豫许久,还是缓缓回身,看向了不远处的坤宁宫。
“祯儿,已经过了四年了,你心里这个结也该解了吧。你不用否认,知子莫若母,你以为你面上若无其事,我就看不见你心里的伤了么?我知道你心里责怪自己,可此事不是你一人之过,是我没有教好阿颖,是我太过大意,以为无人敢做手脚,你要怪,就怪我吧……。
“你心里的伤也不要再掩着了,有些伤,越掩着会越痛,你得晾开它,给它上药止痛。祯儿,你要记着,你不是谁一个人的,你是天子,是天下万民的倚仗,沉湎于过往的伤痛对你有害无益,我想就算是阿颖,也不会想看到你这样。
“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着。我也不是逼你现在就得立后,只是你真的得向前看了。”
太后今日对他所说的话并不像往日一样带着长辈的居高临下,反而含满了哀恳,这让宋祯心里份外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