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虽不轰动,但是有心打听的人必然知道。这位顾公子听起来倒像是容惠郡主的旧识,怎的不知?
虽然好奇,她的表情还是收敛了些,毕竟当初寻回长女,王爷如珠似宝的疼爱了好一段时日。
她们万不敢不敬。
男子身形一震,脑袋轰鸣作响,手里的链子无力滑落下来,一直以来坚持的信念仿佛在此刻轰然倒塌。他整个人就像掉进了冰窟窿,从头到脚,连手指都僵硬的动弹不得。
过了良久,他木然地开了口,嗓音嘶哑至极。
“……去世了?”
“确是的,在出嫁那日,有歹人猝不及防闯入队伍,拿匕首行刺。那人也不过是个姑娘,癫狂了一般撞进去,一时间竟没人拦得住。郡主被太医救治时还能开口,后来单独留了郡马爷说话,再开门时,没过几息就去了。”她说着,举帕拭了拭眼角的泪水。
他想象着那个混乱血腥的场面,心如刀绞。
冷汗湿背,他喘了几口气,等到耳畔嗡鸣远去,才勉强支着身体问:“郡马爷,是谁?”
小丫鬟看见他狰狞的面容十分忐忑,绞着手说:“说来也巧……郡马爷和公子您一样姓顾,不过是沧澜人士。一开始王爷疼爱郡主,为她挑了一门身世贵极的好亲事,但是郡主不答应,定是要自己择婿。原先思虑着那郡马爷是个外来人,没有根基,王爷王妃都不肯应,后来有郡主求情,郡马爷跟在王爷身边磨砺,几个月下来,发现竟是个足智多谋的人物,王爷爱惜人才,又怜爱女儿,到底应了。”
其实……他已猜到了。
当初,祖父没多久就跟他提起了倾雪的身世和顾家的境况,待得倾雪回到盛瑞国,认回了她的亲生父母。顾家政敌已用秘密手段得到了那封书信,通敌叛国的铁证就被交到了当今的案桌上。只不过当今念情,看在顾家祖先亦为开国功臣之一,有从龙之功的份上,特赦免其斩首之刑,改为抄家流放。
然而流放途中,有神秘人突然出现,筹划救走了他们,并给予一定银两所需,将他们送到了羽刹国。虽然没有明示,但他后来调查时就已经发现,是她父亲的势力。她的意思他亦明白,是从此以后不想与他们再有瓜葛,所以不明示,送往的目的地也是羽刹而不是她在的盛瑞。
如果不能强大到保护自己的女人,反而要靠女人存活,他有什么脸面重新求娶她?
所以他在羽刹国扎根,根据那里的政治环境,展示自小学得的谋略才华,为国主看中,方厮杀拼斗出一份自己的事业。
他苦苦压抑,忍耐着不去打听她的消息,唯恐自己心生疲倦,在功业未成时就抛下一切去找她。可没想到,这一忍,就斩断了他们所有的可能。
顾君寒几乎想要仰天大笑。
老天究竟要捉弄他到什么时候!
她恋慕他时,他心有所属;她一心追逐他时,他厌弃折磨她;等到他悔悟,发现自己早已爱上了她,她却遗忘了他们之间的一切,不再爱他。而后是顾家被抄,她过上了真正金尊玉贵的生活,等他闯出一番天地,她却已经芳魂消逝。
至此,天人永隔。
他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如今想起来的,只有她离开顾家时,与君珏相握的手,缠绵的眼,流连的侧脸,和留给他的——冷漠的背影。
那么决绝。
“那位郡马爷……”
“郡主遇刺后没多久,郡马爷就失踪了,与王爷告辞时是说远游,但到现在,已经没人知道他在哪儿了。”小丫鬟会意地小声说,“您要是想找他,恐怕从咱们府上打听不出来。”
顾君寒颓然靠在车厢墙壁上,自听到她去世后,神情便一直是恍惚的。
走了,走了也好。
原本他以为二弟与他的心思相同,都要等到自己独当一面时再去见她。可其实,根本就是他错会了她的意思,她肯在他落魄之时,排除所有的阻力嫁给二弟,说明并非想远离他们。
到头来最理解她的,却不是自己这个当过她丈夫的人。
他麻木地自嘲一笑。
“公子,还有什么要问吗?”小丫鬟瑟缩避在门帘边,陡然觉得眼前人一时哀一时怒一时笑,委实可怕。
他顿了顿,捡起那串珍而爱之的手链。
有,怎么没有……
“行刺的人是谁?”
“原不知道是谁,只知不是我国的人,王爷痛失爱女,怒恨交加,当即使人判了五马分尸之刑。后来派人查证一番,才知是沧澜姚家的姑娘,那家据说因一个通敌案受了牵连,早便没落了,许是她自己嫁不出去,才见不得人好,看见郡主出嫁就发了疯。”
小丫鬟说着说着,倒想起来,有些恨恨地道:“这女人打小真不是个好东西,那家没落之后,许多她以前做过的旧事儿都被捅了出来。原来小时候有一回他们遇见劫匪,匪首看中了她,她却往人身后一躲,把她姐姐推了出去,她倒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可怜她的亲生姐姐,说是疼她的很呢……”
等义愤填膺的小丫鬟下了马车,他强撑起的精神溃散,链子护在手掌心,身体却顺着车壁缓缓倒了下去。
不知为何,此刻听到珍儿的真正死因,已经激不起他心里半点涟漪。他在乎的,是致她而死的那个人,是他亲手纵容养出来的毒蛇。
他爱她,却让毒蛇的獠牙咬到了她身上。
从今往后,他再也没有资格说她是他的,说他——深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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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礼亲王府离去后,顾君寒无心朝政,干脆放弃挣得的基业,纵马领略各地的风光。他跑了许多地方,苍茫的草原、辽阔的大海、寒风凛冽的荒漠、四季如春的江南……
可天地之大,好像再也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哒哒的马蹄声踏在他心上,最终,指引着他回到了沧澜,回到了顾家。
他撕了封条走进去,正堂在他迈步进去的一瞬间仿佛鲜活了起来,铺天盖地的红色,喧闹的敲锣打鼓,言笑晏晏的宾客,前面正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新娘,穿戴着凤冠霞帔,羞涩安静地低下了头。
恍惚间,他手里好像攥着红绸的另一端,只要再上前几步,就能把他心爱的女子娶回家。
可等他一迈步,那些情景便都破碎了。
他顿了脚,又往前走,经过假山池塘,亭台楼阁,来到他的卧房。
门窗俨然,里面还是生了灰,一进去便呛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