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魔一贯不守常规,但凡换一个人来,可能就视长廊如无物,径直横穿过红漆廊柱,一步落进院中央了。
但封薛礼没有。
他看起来不紧不慢,就像真的只是来访一个故交似的,提着灯踏步上了台阶,又沿着长廊拐过两道折弯。
踏进院中的时候,封薛礼开口道:“我心下有些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乌行雪挑眉看过来。
封薛礼道:“照夜城人人都对这座府宅满怀好奇,人人都想知晓这处地方究竟有何奥秘,如此绕着这里团团打转、不得其解,整整绕了数十年。如今……”
他扫过乌行雪和萧复暄,淡声道:“城主和天宿上仙这样站在院里,就不怕被我看出来这府宅最不能动的东西在哪里么?”
乌行雪这下是真的笑了。
笑完,他清清淡淡地说:“你不就是冲着这个来的么。”
他静了一会儿,道:“没说错吧,明无仙首?”
“明无仙首”这四个字落下来的瞬间,偌大的雀不落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笑狐扭头的动作之大,几乎能将脖子当场拗断。他瞪大了眼睛看向自己跟随了近百年的人,脑中惊雷不知劈了多少道。等他回过神来,就听见自己声音恍惚,问道:“谁???”
不仅是他。
雀不落角落的楼阁里,宁怀衫看出“方储”不对劲后,生怕这个“方储”憋了坏,要对乌行雪和萧复暄做点什么,正要想办法在不惊动对方的情况下,把假“方储”拖住。
结果刚要动手,就听见雀不落的结界被敲响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狗日的封薛礼!
封薛礼都进雀不落了,他能坐视不理?!
于是宁怀衫也顾不上闭门思过了,撤了禁制就冲向院里,结果就听见这么一句“明无仙首”,当场左脚绊右脚,一个踉跄朝前栽去。
偏偏他冲得太急,不偏不倚栽向的人正是封薛礼。
宁怀衫当场眼一闭心一横,心说与其丢尽老脸,不如假装偷袭!
他手指间迅速聚起青黑之气,准备还当年的封薛礼一个杀招。但他还是慢了一步——
在他出招之前,他眼前已然掠过一片白。
那应该是封薛礼的手掌,要朝他头顶伸来。
那一瞬间几乎被拉得无限长,宁怀衫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手掌碰到他额头的触感。他下意识周身一绷,准备蓄力迎接当头一击。
却没想到,那只手只是抵了一下他朝前磕的额头。
宁怀衫都懵了。
如果数百年前,王都问天寮的那些差人还活着,看见这一幕一定会觉得似曾相识。当年云骇第一次见到明无花信,就是如此——追着一只松貂穿过回廊,差点冲撞到来客,被花信以手掌抵住了额头,挡住了栽倒之势。
同样的朱红廊柱,同样的折道,同样有石台阶连接到院里。
只是一晃数百年,故人不再,面目全非。
封薛礼抵住宁怀衫的那一瞬,也顿了一下。
不知是这场景让他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还是仅仅意外于自己的反应。
封薛礼垂着眸,道:“传闻仙都崩毁,众仙不再,世上哪里还有什么明无仙首,他不是……死了么。”
说完,他手腕一翻。
宁怀衫额间感觉到掌劲,瞳孔骤缩。
下一瞬,背后一道厉风裹住他,将他从封薛礼面前猛地拉离。
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落在他家城主和天宿上仙身边了。
“真有你的,让你锁在楼里反省,总想着开门。我准你出来了?”乌行雪看也不看他,轻声说道。
宁怀衫不明就里:“城主这究竟怎么回事?!!封薛礼怎么成明无仙首了?!”
他其实更不能明白的是,就算对方真的是明无花信,为何要忽然戳穿?就连他发现“方储”不对劲,都知道不能立马惊动,最好挑一个合适的时机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没道理他家城主和天宿想不到这一点。
***
乌行雪自然想到了这一点,但他没有选择这么做,恰恰相反。他和萧复暄每一句都在激封薛礼。
他想激得封薛礼出手。
如果对方是花信,那他一定耗费很多年、查了很多事,也做了很多布置,才会借了封薛礼的壳蛰伏在照夜城,把主意打到雀不落这棵树上。
要动雀不落不是易事,按照常理,他一定会把这件事放在整个局的尾端。
所以乌行雪才要去激对方。
他们把“明无仙首”这个名号直白地亮出来,就是想告诉“封薛礼”:再掩藏也毫无意义,一旦被认为是明无仙首,整个雀不落一定会严防死守,不会再给第二次可乘之机。
如果要动手,不会有比眼下更好的时机。
所以花信今日动也得动,不动也得动。
而花信一动,就必然会牵连出一些线索痕迹。
他就能借此知道一些尚未知晓的、不曾想起的,或是被隐瞒的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