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定她是装死呢。”上官雪儿红着眼眶,装得不在意的样子,声音却是不受控制地哽咽了:“她、她本来就最擅长装死了,说、说不定是因为我太麻烦,所以才一个人……”上官雪儿说不下去了,眼泪有如断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渐渐的,她忽然抱着陆小凤嚎啕起来。
陆小凤手足无措地被抱着,少女青涩的弧线抵在他胸口,令他尴尬不已。
“你知道吗……知道吗,姐姐是因为我死的……我被柳余恨抓起来,然后被霍天青关了起来,姐姐为了来救我,匆匆赶来,却被他们俩杀了。我都看见了……看见了……我本来想逃的,却看见姐姐就这样仰面躺下死掉了……”残阳似血,少女的嚎啕声响彻了整条小巷。
花满楼红了眼眶。他仔细地聆听着上官雪儿的话,忽然地伸手摸了摸上官雪儿毛绒绒的脑袋,这一刻,他感觉他和少女的悲伤,得到了共鸣。就像垂死的凤凰,发出了一声尖利而高亢的鸣叫,直冲云霄。
“你知道吗,姐姐曾和我说过,若有机会,便带我来白云城,有机会,她也想与盛名之下的白云城主叶孤城一较高下。其实,姐姐或许有喜欢过你。我问过她,她说你很好,所以她不值得。”
夜色低垂。
“这地方建个小楼不错吧。”花满楼忽然毫无预兆地对着陆小凤开口。
“你在这里又能做什么,上官飞燕就算没死,她也不会来……”陆小凤震惊地望着他。他有点无法理解花满楼这种想法,明显上官飞燕已经死了,难不成他还会相信雪儿的鬼话,真以为上官飞燕只是“假死”?况且叶孤城早已经死了,没了白云城主,上官飞燕就算活着也不会……
“你不了解她。”花满楼轻轻摇了摇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微笑了,他笑得如初见一般,有如白雪似的无垢,又有如微风般和煦,就像以前那个热爱着生命热爱着花香的男人,他好像从未改变过:“她这样的性子,任何事情都一定会亲眼确认的。况且,她妹妹在这里,她就一定会来的。”
“你不会是疯了吧……”陆小凤目瞪口呆,他虽然纵容花满楼一直以来默默的寻找上官飞燕,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不担心自己这个朋友了。在他看来,花满楼对上官飞燕虽有用情,但却并不深刻。不是常言有说,爱情使人疯狂吗,陆小凤以为他这朋友还和以前一样,风淡云轻,毓秀俊敏,简直难以想象他疯狂的模样,而且花满楼也从未表现得疯狂过,他一直温文尔雅,有礼有节,微笑令人如沐春风。所以他本以为,花满楼并没有多么喜欢上官飞燕的。
现在他才知道,花满楼并不是不喜欢,而是爱得太深了。已经情深至刻骨,所以这份疯狂早已铭刻在他骨髓。陆小凤以为,花满楼要找不到,总有一天会放弃,但那一刻,他忽然明白,若是没有找到上官雪儿,一直没找到上官飞燕的话,花满楼也会一直找下去。他就是这样固执的人。花满楼的本性依旧这么温柔,他知道陆小凤会担心,所以就连这份感情都不表现出来,好像藏起来就不会让别人发现他在痛。
明明她就不爱你,值得吗。陆小凤很想这么问,但看着花满楼唇边的微笑,却仿佛一把稻草堵在了嗓子眼里,他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小楼在建期间,花满楼回了一趟江南的家中。
时隔两年的回家令母亲相当高兴,饭桌上她仍忍不住问起花满楼喜欢的女孩子的状况。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孩子了?你大哥说呀,你两年前好像就有这个想法……”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注意到他并没有戴着家传的玉佩,更是眼睛一亮,笑眯眯问道:“连定情信物也送出去了?”
花满楼想到她,忽然柔和了眉眼。听着上官雪儿的话,他甚至觉得他有一瞬间是理解柳余恨和霍天青的想法的,她太令人抓不住,所以他们才用这样极端的方式想抓住她。如果是他的话,他不愿甚至舍不得抓住她,只要他能“看”到她幸福,他就觉得足够了。
“恩。我有喜欢的女孩子了。”花满楼微笑着回答:“只不过,母亲,我还在让她也努力喜欢上我。”他弯起眉眼,笑得温柔又幸福。
花家母亲却怔住了。明明是件值得开心的事儿,她却忽然觉得,有些寂寞而悲伤。
小楼终于建成了,他住进了白云城下。雪儿对此有些不开心。
“哼,我有点后悔告诉你姐姐的心思了。姐姐才不喜欢你呢,你缠着她烦都烦死了,我之前那都是看你可怜,乱和你说的!”
“谢谢你。”花满楼却笑了:“我早知道了。”她这样的性子,又怎么会和个小鬼说她喜欢他,还觉得她不值呢。其实,不值的人,是他才对。
他这样的瞎子,拥有了这么多早已经足够了,不会再奢求更多。他也从未奢求过她喜欢他,更从未奢求过,她能留在他身边。
他只是想,若是能够帮她完成她的心愿,有朝一日听见她的笑声,看她能过得开心就够了。
“哼。”雪儿却有点说不下去了,她偷眼忘了花满楼一眼,他依旧坐在窗边,窗外的夕阳落在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上,他出神地“望着”窗外,唇角的笑容安静祥和。雪儿忽然也跟着安静下来,她怔怔地随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视线所及是一片常青藤,正攀在屋子的外檐上,如火如荼的一片。
霎时,雪儿好似看见了上官飞燕冲她微笑的模样。
雪儿忍不住移开视线又看了一眼花满楼,花满楼本就没在等她的回答,他明明看不见,却好像已经看痴了。
这一刻,上官雪儿忽然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孤单了。在这一栋狭窄的小楼里,气氛安静却并不尴尬,只因她与旁边这个男人,正在温柔地思念着同一个人。
☆、第77章 番外陆:西门吹雪
万梅山庄的梅花开了。西门吹雪停下练剑的手,有仆人自动上前递上毛巾与他擦汗,并恭敬地候在一旁,连头都不抬地恭谨道:“庄主,热水已放好,您是否要入浴。”
往常他练完剑总会入浴洗净身体,他点了点头,随着仆从走入浴池,拒绝了仆从的服侍,他迈入浴池。热水蜂拥而上,很快将他拥在一片暖流里。往日练剑只觉得浑身有劲,今日却不知怎的,忽然觉得有些累。他闭着眼,不一会儿就感觉到眼前闪过一片光怪陆离的景象,少女冷峻的眉眼近在眼前,手上抓着一把宽阔的大剑,他视线不移地望着她,她似有所觉地猛然抬头,凌厉地望了过来。
明明有着柔美的长相,却非要作出这副凶狠的模样。她明明是细眉凤目,却总凛冽地皱着眉头,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看到他,眉头还要再紧三分,黑眼睛里满是敌意。
他以为她像他似的,天生对人冷淡。
她却对着自己的妹妹微笑,全身柔软下来,脸上有了笑容,视线爱怜而温暖,与对着他截然不同。他远远地望着她,一向毫无所觉的心,忽然紧了一紧。
那是他第一次察觉到他对她有着不一样的感觉。
或许陆小凤说得对。西门吹雪这样想着,他本以为是因为彼此都用剑,所以他对她多点在意也没什么。更何况她是个女人,还用的是这样一把与她不符的剑,或许是她对剑的认真让他高看一眼。
他不停地告诉自己,甚至告诉她,“三十年后你或可与我一较。”
这一刻他却忽然发现,其实这些都不过是他给自己的借口,他用了情,所以才对她这么在意。比起花满楼能够对她说出自己的心思,他却连说都说不出来,因为他们本就彼此看不顺眼,彼此厌恶。就算他喜欢上她,她对他的感情,也不过是厌恶。
西门吹雪觉得心闷闷的,这种感觉还是第一次。
察觉到鼻尖一缕梅香,他忽然警觉地绷紧了身体,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还在浴池里,方才竟是在入浴的时候睡着了,那梅香则是一枝从窗口探进头来的白梅。
西门吹雪不由皱起眉头。他从未犯过这样的错误,这还是第一次……竟然作出这么愚蠢的举动,在浴池里睡着了,这是怎样的奇耻大辱。他叹了口气,有些懊恼地五指插进黑发,却发现……
头发差点把手指缠住。平日入浴他总会留人侍候,所以长发总有专人打理,望着指间的长发,他一时有些发愣,忍不住微微蹙了眉头。缕缕黑发缠绕着指间,他漠然地收回手指,却忽然想到了上官飞燕的长发。
他其实从未与上官飞燕近距离相处过,更遑论碰触她的头发。她确实有一头长长的秀发,光滑秀丽,她喜欢将它绑得高高的,露出光洁的额头,模样儿秀美,却凛然不可侵犯。
明明从未碰触过,却在那一瞬间忽然想了起来。
今天,他好像有些失态了。整理了一下思绪,西门吹雪踏出了浴池。
只要是男人,他的心就会永远灼热,只要是剑士,他一生就会执着于第一的称号。即便是齐名的第一,西门吹雪也无法容忍,而他相信,叶孤城也是如此。因为都是剑士,所以才想知道,谁才是最强。
他们定下了八月十五,决战于紫禁之巅的约定。在临行之前,他难得地没有练剑,明天一役,他其实也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强者胜负就在一念之间,不是天下第一就是死。他并不怕死,他胸膛的热血不会允许他不去争夺天下第一,但是,有那么一瞬间,他发现他有点舍不得。
月光如纱,轻柔地笼罩在漫山遍野的花上,周围一派安静,整个山庄都在安眠,他却在想念着一个姑娘。那是个坏脾气坏嘴巴的小姑娘,她有一双比星星还明亮的眼睛,看着他的时候,时常是怒气腾腾的。他时常是没什么心情波动的,遇上她,却总反常地会想让她更生气一点,她生起气来的样子也很好看,眼睛因为怒气更加明亮,带着些绝不屈折的骄傲与倔强。
漫天星光,他从剑鞘里抽出剑来,他剑身很薄,样式奇古,乌沉沉的,映着月光,刃上闪过一抹白光,他爱惜地擦净剑身,令人难以察觉地微微笑了笑。
比剑的结果是他赢了,却让他有些不满意。他与叶孤城决斗时,叶孤城已经抱了必死的心,所以,他总觉得虽然拿到了天下第一,但他却好像还没有真正赢过叶孤城。但是,他也永远没有机会赢叶孤城了,叶孤城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