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直接问他:“你还好吗?雁迟说你直接从医院过来的。”
他微怔片刻,就用右手掌扶着桌面慢慢的站了起来,还不忘跟我说:“我没事,就是坐太久,腿有点麻了。”
我沉默下来,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痛不痒的安慰太过虚浮,还不如不说。
他倚靠着桌子站在我对面,低声说:“翘翘,你表现的很好。”
我抬头看他。
廖长宁浓密长睫下的眼眸之中带了一丝春日里慵懒的轻愁,他叹一口气,语气不由自主的带了些矛盾的烦恼:“最开始不希望你这么要强,只想你无忧无虑过完这一生,后来送你出去,我在你身旁远远看着,看你阅历渐增,生活也打理的井井有条,愈发觉得我的存在只是多余——”
他很少用这种怅惘迷惑的眼神看着我。
我的鼻尖忽然一酸,又要忍不住落下泪来。
廖长宁虽然性格沉静,但是因为年少得志,在我面前很少有这样情绪低迷的状态。
他抬手轻轻抚摸一下我左耳侧垂下来的头发,不经意间我们就离的很近。
我静静站在他面前仰头直视进他的眼睛,沉浸在他那种不可抗拒的陌生又熟悉的气息之中,深深陶醉。廖长宁的嗓音温和清冽,就像皮肤敷上顶级的丝质布料一样熨帖,继续说道:“翘翘,我曾十分自负,认为所做决定即便难免会有后悔,我也能坦然承担其后果,但是——”
他停顿片刻,又说:“我今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曾经放开你的手。”
他冰凉手心握住我的指尖,皱起两条清俊淡眉低声问我:“翘翘,你还在怪我吗?”
我一愣,才反应过来他在问我什么。
四年前那个夜晚,他松开我手的那一瞬间,我跟他之间那个死结的开始,我一直小心翼翼的从不愿意提及的那件事情。
我没有吭声,沉默的低下了头。
我心中十分清楚他会把我这种行为默认成是肯定的答案。
事实上,我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世上之事,本就充斥各种难以调和的矛盾和挣扎,难以用非黑即白的道德标准来衡量感情。我所能做出的回应不过是两相权衡之下取其轻的决定。
爱之深,责之切。
我是有足够理由责怪他,也确实曾经张牙舞爪的怨怼相向。
但是,我不能把毁掉我整个生活的罪责加之于廖长宁的头上。
就比如我们常常会觉得自己很倒霉,但是又很难找出确切的罪魁祸首。
生活中,其实真正坏到极点的人很少,大部分人都不是故意要害人,他们只是有一点事不关己的冷漠,自我感觉良好的伪善,面对艰难时的软弱,两相权衡后的自私,经历苦难后的偏激——这些每个人都可能有的毛病,累加在一起就能毁掉别人的幸福。
这才是真实的世界。
我经历人世浮沉,已经豁达到能够体谅理解,却依然很难释怀。
廖长宁比我更能懂得,所以从没有开口让我原谅。
我不肯说话。
廖长宁也不勉强,他浅浅叹一口气,笑的山水温柔,温文而道:“我安排司机送你。”
我想起顾雁迟的嘱咐,拦在他面前开口:“可是雁迟让我带你回医院。”
他漠然低声拒绝:“不用,我没事。”
廖长宁推开我的手就要往外走,我心中一着急就去拉他的手腕,微凉的触感熨帖在我火热的掌心。他低眸看我一眼,不知是怅然还是无可奈何。
☆、殊途同归(4)
我已经多年没有踏足过这里。
廖长宁平时依然住在邕林区那套顶层公寓。他不肯去医院,我只好折衷陪他回家。
他径直去卧室休息,我亦步亦趋的跟着上去,安顿他斜靠在床头。
全透穹顶滑下的完美弧线连接宽大落地玻璃窗外夜色朦胧,远处灯火辉煌。
窗边摆了一张能躺下人的沙发榻,底下铺着的一块灰色长毛地毯上散乱着几本书,应该是他正在看的。工作台略微有点凌乱,文件夹叠摞摊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公文,他终日陷在高强度的工作中戮力劳心,也难怪精神倦怠。
他有点低烧,我服侍他吃药。
廖长宁沉沉睡去,瘦削清俊侧脸映衬在墨蓝色的枕套颜色上,平白显出三分憔悴。
我下楼去,遇到提着食盒而来的慧姨。
她保养得当,整个人都光彩熠熠。
我连忙说:“我正准备走了。”
慧姨倒不像几年前那样不看好我跟长宁之间的关系。她拉着我的手坐下来叙旧,言谈之中不乏对我漂泊异乡生活的疼爱之语。
她说:“长宁多疼你,每年都定期飞长途去看你。”
我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