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绿檀这样向来从容和缓的人听了,都忍不住皱起眉头,叹气道:“这宋四公子的母亲已经足足哭了三日了——竟像是要跟着儿子一起去了……”
燕灼华驻足,蹙眉听了片刻。
小姜氏的哭声与风动竹叶的声浪合在一处,真是说不出的凄清。
“罢了,去看看宋家主事的有谁在,传到我院里去。”燕灼华又望了一眼竹林深处,恍惚间仿佛又看见那清秀的少年。
他立在竹林深处,举一盏清茶,正同她含笑告别。
此一别,人鬼殊途。
十七跟在燕灼华身后,见丹珠儿这便要去传人,不禁皱了下眉头。
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殿下,如此只怕并不妥当。”
燕灼华讶异地看向十七。
他本就是寡言少语之人。每常她逗弄着,都不能让他多说几句;如此主动的开口提出自己的看法,可算是破天荒了。
因着这份“破天荒”,燕灼华便拿出破格的耐心与好脾气来。
她柔声道:“怎么不妥当?”一面说着,一面将手轻轻搭在十七胳膊上。
十七垂眸,看了一眼搭上自己胳膊的柔荑,睫毛缓缓眨动,他低声道:“殿下若要问罪于宋家,怎可身处于宋家。君子不利于危墙之下……”他猛地顿住了,后面这句话他是从哪里知道的?不,这整个逻辑,他是从哪里学来的?
十七猛地闭上了嘴巴,连脚下的步伐都乱了一瞬。
燕灼华却似不曾留意,她笑起来,轻拍着他的胳膊道:“你说的很对。南安城可是宋家的地盘——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是我大意了……”她用手指抵着额角,想了一想,“唔,南安的地头蛇还有谁?对了,马总兵。”
朱玛尔看过来。
燕灼华与她视线相对,悠悠道:“马总兵是赵叔叔带出来的人,总该信得过。”
朱玛尔道:“人心难测,人心易变。”她看着燕灼华的脸色,斟酌着道:“殿下与赵将军也有数年未见了,这马总兵离开赵将军营中也有数年了……”
燕灼华阴下脸来,沉吟着没说话。
朱玛尔继续道:“不过,若是宋家这一事,马总兵还是堪用的。”毕竟追寻线索,这马总兵也是出了大力的。只是若是别的事情,就难说了。
燕灼华忽然间就觉得倦怠了。
就好像期待已久的戏剧终于上演,她却因为期待了太久而失去了最纯粹的兴奋。
她的表情也透出冷淡来。
小姜氏的哭声仍在断断续续传来。
“你去安排吧。”燕灼华对朱玛尔简单吩咐了一句,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竹林。
十七仍是跟在她身后,俊朗的眉目间透着一点不寻常的沉郁。
朱玛尔办事总是稳妥。
宋元浪下葬那一日,宋家也被查抄了,全体解送去大都。
马总兵亲率两营兵士坐镇,一点乱子没起。
燕灼华在呈上来的解送名册上扫了一眼,把小姜氏的名字勾掉了。
权当还他当日那三盏好茶。
朱玛尔立于案旁看在眼里,揉了揉鼻子,说着旁的事情,“马总兵人还是堪用的……殿下这次回京,过年的时候赵将军该是要回大都的,若是见上一面,咱们许多事就容易多了……”
燕灼华点头,感叹道:“是啊,手里有兵,许多事就容易多了……”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都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沉默了片刻,朱玛尔道:“明日便启程回大都了,路上定然劳累,殿下早点歇息吧。”
燕灼华曼声应着,假做随口问起,“我之前派你去查十七的来历……”
朱玛尔抬头,看了一眼燕灼华灯影下的娇媚侧颜,揉了揉鼻子,闷声道:“奴婢还没来得及……”
这阵子先是宋元浪父母合葬之事,紧接着又有宋元澈谋反之事,也难怪朱玛尔会忙不过来。
燕灼华勾了勾唇角,笑道:“你最近着实辛苦了。”不知为何,心底却悄悄松了口气。
也许,对于十七的来历,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奇吧。
***
宋家众人被押解着先行一天,燕灼华等人后行。两拨人马路上待遇自然不同,也不必细诉。总之锦衣玉食惯了的宋家人,这一遭叫苦不迭。
燕灼华等人离了南安,就坐船走了水路。
因有前番来时的经验,这一回儿防晕的药都是早早备好的。
燕灼华这次倒没有晕船,还有余裕在船后舱与众婢女闲话游戏。
丹珠儿把前面宋家人要求囚饭换粳米的事儿,当成笑话讲给燕灼华听。
燕灼华听完扯扯嘴角,想了想,吩咐道:“你让朱玛尔去,告诉宋家上下,奴仆里若有兄弟姐妹、父母子女的,呈报上来,锁在一处。”
绿檀微笑道:“路上艰难,家人在一处总有个照应。殿下也是慈心。”
燕灼华挑起一边眉毛,自言自语道:“慈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