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其实对林馨撒过谎,那也是它唯一对林馨撒过的谎。
它对林馨说,自己是碰巧溜达的时候,又恰好撞见了因为熬夜猝死的她,一时兴起,绑定她作为宿主。
其实不是的。
它从很早的时候,就认定了林馨。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默默的守护在她的身边。
故事也许要从林馨甚至都还没出生那时候说起。
一个贫穷年老的男人,他的条件太差,凡是家境好些的女孩都不愿意嫁给他。
但是男人一定要给家里留下“根”,他要女人为他延续他家的种,把全部的希望都押宝在那还没影的下一代,指望着他的宝贝儿子光宗耀祖。
你问为什么那么笃定是儿子?
一定是儿子。
不是儿子的话,就掐死好了。
男人说话的时候,神情平静,仿佛要杀的是一只鸡,或者一只鹅。
于是这个男人,用尽了几乎半生的积蓄,“买”了一个女人。
不能说的这么难听,他明明是帮了那女人一家的一个大忙。
女人的哥哥,老大不小,同样因为没钱而娶不上媳妇,这怎么行呢?女人的哥哥不生孩子,她家的根就断了啊。
男人十分理解女人哥哥的难处。所以他慷慨的接下了女人这个烂摊子。忘记说了,女人是傻的,也是,正常的女孩子,哪能轮到男人这样的人呢?
这个傻女人是她家里的第六个孩子,等生下来发现是个女孩,失望的父母连名字都懒得给她取,后来随口叫了个名:阿六。
阿六就这样被男人用一根麻绳拴着手,傻兮兮的被他牵着回了他家。
那个晚上,男人的邻居听见男人家传来木板床咯吱咯吱响动的声音,期间隐约听见女人凄厉的尖叫声,但又很快归于沉默。
邻居听着就露出了然的笑来。
等到白天的时候,阿六在院子里喂鸡,拔草,给菜浇水,还要做饭。
哼,别以为傻子就不用干活了。男人坐在破旧的门沿上,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一边还不忘抽出空来指挥阿六干活。
阿六虽然傻,但干活却很利落。
不然的话,估计早都被她父母给扔到湖里溺死。
再后来,阿六的肚子就像吹气球一样鼓了起来。
但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同,白天还是弓着腰进行繁重的劳作。夜里可能就是阿六最快乐的时候了,因为顾虑着阿六肚子里的宝贝儿子,男人夜里就不再折磨她了。
她可以睡个安心的觉了,阿六觉得这都是肚子里的宝宝给她带来的福气。
七个月后,在地里除草的阿六不小心一脚踩空,重重的跌在地上,身下流出的鲜血把黄色的泥土都染红了。
男人骂骂咧咧的把阿六送到了卫生所,又要多花一笔钱!
阿六恍惚间觉得自己都被劈成了两半。
但等穿着白衣服的护士将怀里那小小的一团递过来,放到她怀里时,阿六又忘了疼了。
因为没足月早产,孩子瘦小的可怜。
护士跟阿六说,就差那么一点,这可怜的孩子就活不下去了,但也是神了,这么小的孩子,求生的意志却出奇的顽强。连医生都放弃的时候,她竟然发出小猫一样微弱的哭泣声。
阿六不太懂护士说的意思,她只是轻轻的把脸贴在孩子的手上,快乐的想,这是她的宝宝。
暴怒的男人冲进来后,一切平静和温馨也都烟消尽散。
男人简直要气疯了。
他盼了那么久那么久的儿子,甚至因为觉得是儿子才肯出钱把阿六送到卫生所,但生出来的,却是个没把的家伙!
男人需要发泄他的怒气,那双已经因为年老都变得浑浊的眼球,充血爆突。
他要把这个女婴摔死!
男人伸手想要从阿六怀里抓过女婴。
但阿六发疯了。她像一只癫狂的母兽,表情狰狞的死死咬住了男人的手。
血流了出来,顺着阿六白森森的牙齿一滴滴的掉在地上。
大家都惊呆了,甚至没人敢上去阻拦。
傻子和疯子的区别是什么呢?也许就是人们会戏弄傻子,却惧怕疯子。
疯了的阿六到底是从男人手下救了她的孩子。
女婴好像成了阿六发疯的开关按钮,当不涉及到她的时候,阿六还是那个温顺的,任打任骂的傻子,但只要有谁想要从她怀里抢走她,阿六就真的像一个癫狂的疯子。
日子贫苦,但阿六觉得很幸福,有好心的老妇人送了她旧背篼,这样,阿六在地里干活的时候就可以带着孩子,把女婴一个人放在家里,她不放心。
但夏日正午,日头正毒,没多会,背上的孩子就晒的小脸泛红。
思前想后,阿六准备把孩子先放回屋里,她抓紧时间干完活,这段时间男人一般都不在家。
但是阿六刚离开不久,正巧男人喝完酒,醉醺醺的回家准备睡觉,就看见躺在襁褓中,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眼睛的小女孩,正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一股无名火油然而生。
他大着舌头走过去,骂道:“个赔钱货,要不是你,老子现在就有儿子了。”
他伸手想把女婴掐死,也许是心灵感应,原本乖巧的女婴突然撕心裂肺的大哭起来,声音唤来了不远处锄地的母亲。
阿六慌里慌张的冲进屋子,看见的就是男人正准备扼住小婴儿细嫩的脖颈。
她举起锄头疯狂的朝男人身上挥舞,嘴里发出凄厉不成句的呜咽声。
男人想要躲闪,但劣质的酒精却麻痹了肢体,躲闪不及。直到那锄头碰到了男人脆弱的下体。
一团血肉模糊的烂肉掉落在地,男人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那是什么,他颤抖着手,试图将那块肉安回身上,却是在做无用功。
他发出了比阿六更高亢的哀嚎,浑浊的泪水纵横,矮小苍老的身体痛苦的躺在地上不断打滚。
就像从前很多个夜晚,男人折磨阿六,邻居听见女人的惨叫声只会心一笑一样,当对象换成男人,隔壁也仅仅只是闭紧了门窗,不敢多管闲事,毕竟,这是人家的家务事不是?外人不好管。
阿六死死抱着女儿,茫然的看着地上狼狈的男人,她平静下来,又感到无边的恐惧,她很怕男人马上又爬起来揍自己。
阿六想要叫人,结结巴巴的要喊救命。
怀里的小婴儿不知何时停止了哭泣,忽然冲阿六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口齿不清的喊道:“mama”
阿六停住出门求救的脚步。
再看一眼呼吸渐弱的男人,低下头亲了亲女儿柔嫩的脸颊,神情木然的捡起锄头,自言自语道:“去干活,去干活。”
男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