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长乐宫里出来,御医还候在门外。
楚宁神色平静,对他道:“太后的梦魇之症已不必再治。”
她想活在无尽的悔恨中,便让她就这么活着吧………
因她死去的那些人一定不想在黄泉路上再看到她。
御医闻言脸色微变,这是放任太后自生自灭的意思。
他又忆起这几日传得沸沸扬扬天子挟母一事,那日他不在宫中,私以为是谣传罢了。现在想来,竟是真的。
他心下大骇,不敢再想,忙忙躬身应下。
便是在此时,张知迁入宫请脉,带来了制作好的假死药和苏奚受了杖刑的消息。
楚宁一愣,听出不对来,问他,“你怎知苏奚受了杖刑?”
太医院和大理寺该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处去的。
张知迁闻言一脸正经道:“臣方才入宫时碰巧遇见了大理寺的少卿大人,他让臣给陛下带的话。”
楚宁更觉得不对了,“大理寺少卿都到宫门了,怎么不自己入宫传话,反而要张大人代为传达?”
张知迁脸不红心不跳,“许是大理寺事情繁多,少卿大人赶着回去当值吧。”
嗯,说得很有道理,只是楚宁不信。
她若是没猜错,大理寺少卿至少大半个月的俸禄现在在他府里搁着呢!
然而看破不说破,水至清则无鱼嘛。这个道理楚宁懂。
更何况,她自己现下不是也在贿赂张知迁嘛!
药瓶从张知迁手里接过来,楚宁打开,里面只有一颗乌黑的小药丸。
张知迁对她道:“按陛下交代的,服下此药后便会有身染重病之相,一月后再吐血而亡。只要没有御医过来把脉象,单凭双眼,是绝对看不出来的。”
他看了眼楚宁,又接着道:“只是,陛下驾崩,这太医院院使必得亲自为陛下抚脉,臣位卑言轻,实在拦不住他。”
楚宁听明白了,这是拐着弯的让自己给他升官呢!
反正折子多了不压身,监察院的那些老顽固们至多也就念叨她一月了。
楚宁思忖片刻,对他道:“太医院院使两朝元老了,其功甚伟,朕也不能无故贬谪他。便升你为副院使吧,管住底下的太医就好。至于等到那日,朕相信以张大人聪明才智,自有法子应付院使。”
张知迁总算如愿以偿,高高兴兴地就应下了。
楚宁的目光掠过手心的漆黑药丸,又转而去看窗外清清淡淡的日光,问道:“之后的事,张大人已经安排好了吗?”
张知迁躬身回道:“陛下放心,之后的一应事宜,臣已为陛下安排妥当。”
意料之中的回答,也是楚宁期盼已久的答案。
可她现下听来,心里却觉出几分苍苍凉凉的意味来。
楚宁仰头服下药丸,苦涩从喉咙一直蔓延到了心里,又萦绕此间久久不散。
楚宁抿了抿唇,问张知迁,“张大人也是一心为了沈大人吗?”
“自然。”张知迁前所未有的正经,他认真道:“陛下,非臣愚昧。只是陛下身份在此,便是从此以后隐姓埋名,只要在他身边,于他而言,就是足以让人挟持住的把柄。”
“登高望远,他此时此刻的地位,并不允许他有任何的行差踏错。一旦错了,便是万丈悬崖,粉身碎骨的结果。”
他抬头看向楚宁,恳切道:“若是陛下也是为了他好,便离开他吧。往后山高水长,陛下会遇见更好的人。他也会遇见真正合适的人。”
举案齐眉,终此一生。
楚宁笑着点头,眼眶却湿润得盈出一滴泪来。
好在张知迁说完便低下头去,未曾看见。
她拭了拭眼角,将泪意尽数逼退回去,方才轻声开口,“好,朕依你所言。”
张知迁走后,楚宁独自一人立在廊檐下。
日光倾泄而下,唯她处在阴影里,眸中是浮浮沉沉的幽色。
有一句话,张知迁说错了。
往后山高水长,她再遇不见比沈时寒更好的人了。
也是,世上哪来那么多的天上仙。
不过只此一个,误入了凡尘,被她遇见。
既得见天仙,从此后,世间凡人又怎能入得了她的眼。
楚宁想,世人有一语道,不见此君误终生,遇见此君终生误,便是如此吧……
她在阴影处待的久了,身上都是清冷的寒意。一转身,却撞进一个温暖宽阔的胸膛里。
真是奇了,这人的手那般凉,怀抱却是温暖得不像话。
楚宁没抬头,顺着他精瘦的腰身搂了上去,脸也贴在他胸膛之上,温顺乖巧,说话的声音也是轻轻柔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