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储君温文尔雅表象下是藏着这样一副暴戾恣睢的真面目。
承天殿惨案发生之后,沈时寒入宫见了楚宁一面。
他问楚宁,“那日臣走后究竟发生了何事?殿下分明已是储君,继承大统是迟早的事,为何要深陷泥沼,一错再错?”
他一贯是清清冷冷,万事漠然的脾气,只是现下眉眼里却带了不自觉察的怒意。
楚宁知道他在气什么,无非是气自己看走了眼,看错了人,妄把地狱里作恶的邪祟妖魔看成了解救芸芸众生的天上神明。
她只觉得好笑,事实上她也笑了,大笑出声,笑得不可自抑。
良久,她拭去眼角笑出来的泪,反问沈时寒,“什么是错?本宫不觉得本宫现下有错。沈大人,天下安定,江山稳固,这不是你求的吗?”
她扬手,指着底下的宫闱殿宇,对他道:“你看!这天下不是安定了吗?这江山不是稳固了吗?现在天下都听本宫一人所言,本宫说的话,就是圣旨。本宫行的事,就是圣令。”
“沈大人,你把玉牌交给本宫的时候不就等着这一天吗?现下太平盛世,皆如你所愿。你还要求什么呢?沈大人。”
第157章 人间还是地狱
“殿下觉得这是太平盛世吗?”
沈时寒看着她,目光又越过她落在城墙下的宫门处,淡淡道:“殿下有没有出过这道宫门?有没有走出去看一看长街之上挂满的缟素?那是百姓自发为左都御史孟意,还有那些同在承天殿外被西南大将军江冀枉杀的大臣悬挂的。”
“殿下今日想杀一儆百,以孟家上下六十五口的性命为自己继承大统铺路?可百姓有心,他们看在眼里。今日不言,不代表日后不记。殿下可有想过失尽了天下民心,往后便是得以继承大统。那位置,殿下可坐得心安?”
“殿下,现在午时还未过,一切尚还来得及,下诏吧!放过孟家上下。为君者可以高高在上,生杀予夺,却不能不顾惜人命。他们同其他人一样,皆是殿下的子民。”
最后,他问楚宁,“殿下已然是错了,还要一错再错下去吗?”
一贯清冷寡言的丞相大人何曾说过这么多话,楚宁脸上的笑意收了,变得异常安静。
她转过身,顺着城楼之上往下望。天地苍茫素白,她原以为是雪絮飘零覆盖,原来,还有因丧挂满的缟素。
许久后,她转回身来,看着沈时寒平静道:“沈大人,成王败寇,自古以来皆是如此。本宫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现在不觉得,日后也定是如此。”
“沈大人想为孟家求个生路?可以。”
她垂眸笑了笑,接着道:“沈大人将承天殿一事揽于己身,你告诉天下人孟意是你杀的,江冀是奉了你的命令,本宫便放过他们。沈大人觉得如何?”
“本宫今日屠孟意满门,不过是为了防他们日后寻仇,斩草除根罢了。可是,若是这罪责由沈大人揽下,本宫就再无后顾之忧了,自然也不必杀了他们。”
“沈大人,你不是一心为民吗?以一己之身换孟家上下六十五口。这买卖,沈大人是不亏的。”
沈时寒静静看着她,目色清冷。
良久,他转过身,拂袖离去,只淡淡扔下一句“好”。
翌日,孟家灭门的旨意撤了下去,只人仍旧关于大理寺中。
楚宁理了理袖口,漫不经心道:“本宫只答应饶他们一命,可没说要放了他们。不过是沈大人自己会错了意罢了。”
她说这话时唇角微勾,带着轻浅笑意,却不复以往的温和,而是带着凌厉的杀伐之气。
沈时寒一时默然,片刻后,唇边才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自嘲的笑来。
上位者屠戮成性,已然成魔。可他却还妄想着伸手将他拉出地狱。
殊不知,这无间地狱本就是他自己亲手所造。他尚不自救,别人又焉能救他。
沈时寒出宫后,闭府谢客,终日不出。
直至次年元日,天子沉疴已久,于未央宫溘然长逝。
门楼上的号角悲鸣声来来回回吹了三次,楚宁面色哀戚得从未央宫里走出来。
下一刻,她抬起眸,神色平静得对自己的暗卫道:“动手吧。”
是夜,后宫里一个荒弃已久的宫殿突然无故走了水。
待到宫人发现时,火势已是极大。殿外放着蓄水的水缸,是平日里防火用的。
只是宫人将缸盖打开,里头藏着的却是握着刀剑的刺客。
谁也不知那刺客从何而来,只知那一夜,灼灼火光烧了整夜,几乎照亮了整个宫城。
伴随着焚灼烈火的,还有无数仓惶逃生之人痛苦绝望的哭嚎声。
楚宁置身于一片火海当中,她看见刀刃在月光下折射出凛冽的寒光,下一刻手起刀落,一息之间,火海便砍成了血海。
血水在地上蜿蜒成河,淌在皑皑白雪之上,触目惊心。
这不是人间,是杀戮地狱,是鬼府阴司。
楚宁陷在火海里,往日清亮的眼里几乎要淌下血来。
下一瞬,她疯了一般地往前跑去。
一个男童正跌跌撞撞地向她这处奔逃而来,后面的刺客已举起了手中滴血的长刀。
“不要!”
楚宁嘶声大喊,她纵身扑了过去,想以身护住男童。
可那刀却直接穿过了她的身子,径直劈在了男童的身上。鲜血喷薄而出,是灼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