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知迁会意,掉头就走,然而已是晚了。
方院使今日是故意在院门守着他的,他素来刻板迂腐,早就看不惯张知迁这一副吊儿郎当的随性模样。
再一查考勤记录,好家伙,这人感情是来太医院“打尖儿”的。
于是冷着脸寒声问他,“这马上辰时了,正是当值的时候。你这会儿往外走,是要去哪儿啊?”
张知迁早有准备,躬声回道:“方才丞相大人遣了人过来,说是身体不适,让下官过去看看。”
这算是正正撞到方院使手里了,他冷笑一声,道:“本官刚刚才从前朝过来,正好遇见了沈丞相,本官还没有老眼昏花,这适与不适还是看得出来的。张知迁,你便是诓骗本官,也寻个好些的由头。”
这便算是捅了马蜂窝了,张知迁到底是心虚,正要跪下认错,十三就从院门口走了进来。
他前些日子一直听着沈时寒的吩咐盯着张知迁,还是今日才回北衙禁军处报到,不想刚路过太医院门口就听见张知迁在这儿挨训。
十三是知晓内情的,丞相府里藏着位不能见人的金贵祖宗。偏生这祖宗还娇气得不行,得日日服药看诊。
这么个吃力不讨好的任务可不就落在张知迁身上了。
到底是同为天涯沦落人,十三心下一叹,顺手就进来给他解了下围,“张大人,怎么还在这儿呢?我刚刚入宫时可看见丞相大人的马车还在宫门口等着呢!”
张知迁何等聪明,立马就顺着十三的杆往下爬,“哦,我方才有事耽搁了,现在立马过去。”
说着,回头对着方院使一揖,“方大人,下官就先过去了。”
北衙处的禁军统领都开了口,方院使也不好揪着人不放,只是最后还是忍不住冷哼一声,严声厉色道:“今日就先饶过你,明日本官且看看,你还要寻什么由头出来。”
张知迁垂头丧气得走了出来,十三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由宽慰道:“方大人在这宫里的年岁长了,是出了名的铁面迂腐,但心却是好的,最多是嘴上不饶人罢了。你也别担心,至多明日他就忘了。”
很明显,十三并不能深刻体会到他的痛楚。
张知迁心下长长叹了口气,也没多解释,拜别了他径直出了宫。
直到现下看见楚宁,他心底里沉下的那口气才又缓缓提了上来。
他哪里是因为方院使的话发愁,左不过官职贬了,反正他也拿不到俸禄。
他愁的,分明是眼前这位主儿。
摸了摸脉象,张知迁觑了眼沈时寒的脸色,才问楚宁,“今日公子可觉得有哪处不适?”
楚宁摇了摇头,若非要掰扯出个不适来,大抵就是闲得发慌。
想到此,她看着张知迁,问道:“我是不是已经全好了?”
她想出去蹦哒蹦哒,而不是去个高阁透口气都被无情逮了回来。
哪知张知迁听了她的话,眉头一拧,迟疑了许久。
这若按常理所言,摸着脉象的确是全好了,可这人分明不能用常理推论啊!
毕竟,这起死回生的哪是常人啊!
张知迁现在想起那日都犹是心有戚戚。
他本是和弘伽一起被五花大绑得关在偏殿。
平白被他牵连了一场,张知迁心郁难解,正和弘伽吵得不可开交。
忽然,一个宫人跌跌撞撞跑了进来,对着他哭道:“张大人,您快过去看看,陛下不行了。”
等他手忙脚乱得解了绳子跑过去,方院使已经先他一步为楚宁诊上脉了。
他当时心下忐忑,这假死药虽然脉象虚弱,却也做不到全无脉象,这诊脉的一步本该是由自己来的,现下却被他抢先了。
事到如今,张知迁也只能私下宽慰自己。
无妨,大不了晚些自己借机支走了方院使,再诊一遍便是。
这陛下驾崩,本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
哪成想,方院使的手一搭上脉,脸色霎时就白了。
张知迁不由心下一咯噔,就听他神色哀凄地跪在地上对赶来的楚朝道:“殿下,陛下——驾崩了!”
这话张知迁初始是不信的,那假死药是他亲手所制,怎么可能会出这么大的纰漏。
可当他自个儿过去摸了摸脉象,他茫然了。
他甚至不敢回头去看沈时寒的目光,只俯跪于地,磕着头说出了和方院使一样的话。
时至今日,当时的颓然萧索之感已经随着楚宁的醒来逐渐消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却是想要得知真相的好奇。
于是,他没答楚宁的话,反问她,“公子睡了小半月,醒来后,身体可有觉得奇怪之处?”
楚宁摇了摇头。
张知迁又问,“那公子醒着的时候可有梦见什么?例如……魂魄离体一类的?”
不怨张知迁说得明显,这死了十几日了,说醒这就醒了,往玄乎了讲这叫诈尸。
当然,当着沈时寒的面他没敢这么讲,毕竟这屁股现下还疼着呢!
楚宁愣了一愣,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了,于是郑重其事道:“叫你一说我倒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