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过去,余星蔚有力气面对卓如光后,他们约定晚上在那间铁皮屋看夜景的餐厅见面,那边除了浪漫外,是很隐密的地方,若他们吵架,也不太会被同单位的人知道。
晚上卓如光载她来到约定地,他一如往常细心照顾她,要是没特别提他有好几任女友,不认识他的肯定认为他很爱她,每一步都很温柔,不会是她去处理餐点问题,付款也是跟她收取后,替她服务所有事。
她觉得自己很像卓如光照顾的花花草草,阳光普照在每一盆植物,均等对待,滋养了她们的养分,但他没注意到每珠特性不同,可能有的需要较多日光,有的需要较多的水,她们才能对这场关係感到心满意足。
一个人会分身伐术,不可能像他说的,实际在每个人面前,他是她们的唯一。她想否定这个说法,因为在那个人心中喜欢的程度肯定也有落差。
卓如光执行完所有动作,坐到位置,喝了一口水,说道:「你们办公室通常几点会开冷气?我们那边到十点半耶!快热死了。」
「还好吧,我们差不多十点,反正暑假上班已经晚一小时出门,冷气晚一点开也很理所当然。」
「我们明天中午去吃黑糖挫冰,你觉得如何?」
明天?余星蔚迟迟不回应,因为他们不会有明天了,她最近还要写离职信,要做的事情很多,没时间在这边跟他耗。
「我……」想分手,可是这句话压在喉头。
「不吃冰的话,我们可去吃泰国菜或越菜,这附近我知道几间不错的店,有卖摩摩渣渣,味道非常棒。」他不理会她的异议,继续说他想说的话。
「我不了。」
「为什么?明天你有什么会要开吗?」
「我不会跟你一起吃饭,别再找我。」这句话说出来时,比方才的回应更肯定。
「因为上次的事情?原来你是那么小气的女人。」他话锋转变,翘着脚尖,声音变得非常刻薄,「我不懂到底哪里没取悦到你,要是你那天没去那间餐厅,现在也不会跟我闹脾气。」
「不是闹脾气,我很早就知道你除了我之外还有别人。」
「你怎么知道的?」
「你要是不想让我知道,拜託你去贴防偷看的萤幕,或不要做脚踏多条船的事。」
后来他们听到餐点快上来,气氛瞬间冻结,没别的话好说,待服务人员摆完餐点离开。
卓如光喝了掺了很多冰块的雪碧,揉着太阳穴,眉宇锁出一条小缝,像是要将余星蔚紧握在手中,不肯放过。他托住一边腮帮子,「你在责怪都是我的错?怎不先想想你自己?」
「你说,我又怎么了?」
「我看全天下没有一个男人像我胸襟那么开拓,允许你跟许致海见面,说什么台中帮要一起北上,其实是你想单独跟他交流吧?」
「那又如何?本来我们之间是互助关係,要帮助对方忘记单恋对象或前女友,但你没有让我忘记他,反而变得更想他,你说,我该怎么办?」
「那是你的问题,你也没让我淡忘过去的事。」
「我们分手吧!毕竟待在彼此身边,没比较开心,不勉强。」她不等他的回应,准备起身,却被他拉住手。
「你要是错过我,跟许致海在一起不会更好,那傢伙会让你变得难堪,像辛晓菈对我做的事情那样,耗费了五年,换来的是什么?是谁也填补不了的寂寞与自信丧失。」
「你若不向前看,老是想着为什么最初对方遇到的人不是我,待在原处等谁回来,故事的结局绝对悲到虐心。」
「所以我才讨厌跟你们有更多深入的交流,如果你们像植物就好,不会背叛我的付出,每天会充满朝气向上成长,对我有所回报。」
「可惜我们不是植物,放手让我走,我们结束了。」
「好啊,你走,不要后悔跟我分手,因为我从来不接纳反悔的人。」
他松开她的手,与此同时,她拿了一杯水泼向他,畅快地说:「我一直很想尝试偶像剧中女主角如何跟前任分手,没想到这水洒出去会这么爽。」
「也用不着学。」他挥开脸上的水珠,「问你最后一次,不会后悔吗?」
「不会,这次恢復单身的感觉挺好的。」
她拉着包包,头也不回笔直走出这间他们很常来的夜景餐厅,大概之后不会再来了。她不觉得心中有任何留恋,反而放下一块沉石。
夜里,她独自走在台湾大道边,距离能搭公车回去住所的路,有一大段要走,可她忽然喜欢这条路的寧静,她漫步前进,凉鞋的系带走到一半断掉,她摔了一跤,趴倒在地上大笑。
「早知道要走这么远的路,刚刚应该把义大利麵吃完再走,现在那个混帐一个人吃两人份,肯定很快乐,即使衣服湿掉,他还是能一个人吃饭的。」她望向头顶的星空,这条路仍有一些光害,所见的星星很少,却无比怀念能好好呼吸的时光。
她起身拎着凉鞋,摇晃走路,哼起五月天的〈温柔〉,「没有关係,你的世界,就让你拥有,不打扰,是我的温柔……」
她的眼角噙泪,她发现原来哭的原因从来不是卓如光的关係,是她与许致海错过的时间弥补不回来,她原来平淡的生活也弄得乱七八糟,不过她总算有向前进的感觉了。
「这是我的温柔,这是我的温柔,让你自由。」她唱毕,过了马路,就能搭车回宿舍。今天是最糟糕的一天,运势低迷,无法相信任何事物,连自己也不能信任,儘管这世界如沿路的灯盏那般昏暗,她闻到海线空气飘来咸香,仍觉得十分温暖。
恨透了。恨透这令人伤心的一切。
恨透在这时候还会想许致海的自己。
她买了两手啤酒回房间喝个烂醉,「反正二o二o年已是世界末日。隔天醒来,我会以重生之姿,活得更漂亮。」
恢復单身的第一日她宿醉到不行,只好请假在家休一天。不管身体多不舒服,她侧躺看向窗外澄澈的天空,认为这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余星蔚花了两个月时间沉淀她的生活,处理好离职与交接工作,每个人问她接下来的打算,她一律官腔说法:回老家帮忙。
听说,卓如光比她更早离开工作岗位,被他的主管训了一顿,他从头到尾没多作解释,同她所言对外告知想转换跑道,所以离职。
很多同仁猜测他跟她的分手有关,本来办公室恋情尷尬地点在此。圈子很小,总有碰头的时候,外人眾说纷紜,越扯越夸张,他们仅能想办法让自己向前,让生活继续下去。
她花时间整理住了两年宿舍,墙壁贴许多台中帮曾经的旅游经歷,数一数都可以绕台湾好几圈了,他们目前惟独没尝试一起出国。
她看着他们的照片,心血来潮翻着很久没打开的高中毕册,因为六月要班聚,她怕忘记大家的名字,特地带来宿舍看个仔细,顺便大笑当年的蠢样。
回想起来,高三的毕业旅行是个很奇妙的经验,平时不会一起玩到同学,忽然变得有话聊,甚至上演在巴士走道打牌的场景。
她那次也分了一杯羹,跟着高晋羽、许致海和张书络打牌。他们能玩的方式不多,就大老二,还要计较「呸」给不给算。
他们四人团团围坐,以纸箱当桌子,因为是毕业旅行,乘同车的老师基本上不会管太多,只要学生没什么太出格的行为,他们会睁一隻眼,闭一隻眼,假装他们各个乖巧,没黑白来。
「黑桃ace应该比较大吧?」张书络仔细盯着手中的扑克牌,心想要出哪张。
余星蔚会趁机从缝隙偷看她的牌,「我的梅花老二更大。」
「一早开黄腔甘吼?」高晋羽用台语问她,刻意用冷笑话让坐在椅上的白瑭露出甜笑。
白瑭与沉豆芙坐一块儿。她推了高晋羽的肩膀,摀住嘴巴,双颊微红,「早上说这个不好啦。」
「没有啦,我们说的是扑克牌,你想去哪里了?小姐。」他继续逗她开心。
「我知道啊!你才想歪。」她戳好几下他的肩膀,闪到旁边的人看不下去。
许致海压下手中强牌「爱心老二」,得意道:「再放闪啊!最爱放闪的肯定输,我们还没订输了有什么惩罚?」
「输的喝黑咖啡加养乐多、柳橙汁,好,大家没意见,等下到垦丁大街有小七的地方就买。」高晋羽露出不怀好意的神情,「抱歉啊,各位,黑桃老二我压上去囉!拉了!」
「狡猾奸诈小人,说完惩罚才告诉大家有黑桃老二!」张书络不满地说,仍抓紧手中的牌,不知道该怎办。
「还好吧!如果大家没有牌的话,从我开始。」高晋羽一脱手,立刻退出这场牌局,满心期待看谁需要喝特製惩罚水。
剩下余星蔚、许致海和张书络三人对决,到后面为了让牌数公平一些,他们帮张书络出牌,出到后来每人手中剩两、三张。
「我要拉了。」余星蔚藏着两张大牌还没使用,等到终局,她开大绝,很快脱离这场战役。
结果等到一对一时,张书络奇跡似地获胜,许致海礼让她而输掉。傍晚到垦丁大街,他们几个人走一块,来到小七买齐高晋羽说的饮料,混製成热带风味咖啡,许致海喝下去时,表情看起来很痛苦,可大家都知道他捨不得见女生受罚。
他们离开小七,逛着大街,正好卓如光搂着辛晓菈与他们擦身而过,大家知道他们的动作很曖昧,可还没公开说他们在交往。
余星蔚想起来,当时卓如光是真的很开心地陪在辛晓菈身边,他笑得眉开眼笑,抓住她的手,是轻轻握着,深怕在她的手腕留下红痕。
相较之下,余星蔚和卓如光分手那天,他抓得很紧,像要把她的双手銬起来,关到永无见日的监狱。她希望卓如光能振作起来,不要用爱情作茧自缚,将曾经的伤害放大,用痛楚让自己好过。因为他们有相同的想法,她才能理解他的自虐行为。
她将一张张相片和相册收入专门的纸箱,用封箱胶带黏紧箱口,再将其馀东西整理乾净,该打包好的物品装箱或填入袋中。本来很有生活感的空间一下子被抽走时光,恢復最初陌生的模样。
她费了很大功夫打扫房间,剩下工作则等待假日父母开车来宿舍搬运物品。她睡在诺大的床,发现原来她的房间是乳白色的,因为之前摆放东西,让墙壁有鹅黄色的错觉。
要离开生活两年的这里了,心情变得很感慨,毕竟她下了很大决心从家里搬出去,辛苦地一个人负担房租,省吃俭用,现在离职很多原因是不想再跟卓如光有牵扯,另一个是她想尝试新的事物。
有人说过,如果在年纪轻时,选择过安逸的生活,等到人老了,会后悔当初没去闯荡。所以,她想先去申请去加拿大打工度假一、两年,户头的钱不够,便折返回台。
还有,她想试着自己开一间咖啡店,从市场附近的摊位开始做起,如父母养育她时,每天带她到鱼市场上班,让她在旁边的空地玩耍,连隔壁摊的阿嬤到现在都记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