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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2 / 2)

司季夏更错愕了,似乎冬暖故每做的一件事一个动作乃至写下的一句话几个字都能令他怔愣错愕,然他看明白冬暖故写在她掌心上的三个字时却是微微摇了摇头道:“上路不好走,且还要在山上留一夜,阿暖姑娘身子薄,还是莫去了。”

只见冬暖故继续写道:“我陪你去。”

不是点头答应也不是其他的话甚至不是坚持的“我也去”,而是“我陪你去”,她什么也没有问,不问他千里迢迢从南岭来到这儿是为什么,也不问他上山做什么,她只是一句“我陪你去”,好似不管他要去哪儿去做什么她都不会怀疑他更是会义无反顾地陪他一起陪在他身边一般,这让司季夏盯着她的手心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冬暖故并不催他,只是静待他的答案,倘他此番张口仍是拒绝她的话,日后他的事情她就绝不会过问一句。

半晌,才听司季夏声音有些沙哑道:“那阿暖姑娘捎上件厚些的衣裳,夜里山上冷。”

冬暖故微微笑了,点了点头,司季夏只是匆匆看了她一眼便出了屋,出了门槛才道:“我在楼下等阿暖姑娘。”

山上的确冷,天色渐沉时甚至飘起了小雨,夹着细细的雪,伴着山风打到脸上冰冷冰冷的,冬暖故拉紧头上的风帽,跟紧前边的司季夏。

才堪堪上山时还能看到弯折的山间小道,愈往山上走愈能发现人迹罕至,本在山下还隐隐能见的山间小道走着走着便到了尽头,埋在景色萧疏的草木间,小道再无迹可寻,若要再继续往前走,只能自寻道路,而司季夏像是对眼前的山岭极为熟悉般,即便没有了山间小道的指引,他依旧能前行自如。

寒风吹着他满头青丝飞扬,也吹得他肩上的斗篷烈烈翻飞,细细的白雪落到他肩头还未来得及停留便化做了点点水渍,渐渐的,便已湿了他的肩头。

司季夏的脚步依旧像在府里的一般,并未与冬暖故并排走而是在她前边领着路,却总是走走又稍稍停下等她。

他们之间,依旧没有任何交流。

天色即将完全暗沉下来时,他们走到了深山里的一处山脚,接着天上灰蒙蒙还可视物的光线,冬暖故瞧清了这仍是一片草木青葱的地方,只是这绿色较之南岭的绿得深沉,好似静静地沉睡了一般,就在这草木绿得深沉的山脚下,一幢小木屋孤零零地立在那儿。

木屋外围着竹篱笆,只是经过风吹雨打的缘故,看得出篱笆墙有些东倒西歪,甚至有两处地方断开了,断下的竹篱笆垂搭在地,上边长满了霉斑,看得出是许久没有人修整过,木屋里黑漆漆的,并无人声。

只见冬暖故走近篱笆墙,兀自开了篱笆上的绳栓,开了那只及腰高的篱笆小门,径自走了进去,往木屋的门户走去。

门很老旧,能清楚地看到门上有像竹篱笆上那样的霉灰,门并未上锁,只是紧掩着,司季夏稍稍一用力,那紧掩的屋门便打开了,顿时一股浓浓的灰尘味扑鼻,司季夏像是回到了自己家一般,对冬暖故道了一声“阿暖姑娘进来吧”便跨进了门槛。

屋子里很黑,只见司季夏径自走到屋子的最里边,那里摆着一个藤编的三层小柜,他微躬下身从最小柜最顶层取出了一样东西,待他转身时冬暖故才瞧清那是什么。

那是一盏油灯。

司季夏将油灯放到屋子正中央的方形木桌上,从身上摸出火折子,吹燃后点燃了油灯,本是黑沉沉的屋子瞬间笼罩在昏黄的光线中。

司季夏躬身吹了吹桌上的灰尘,将手中的包袱放到桌面上,这才对冬暖故道:“阿暖姑娘坐吧,今夜在这儿没有办法为阿暖姑娘烧饭了,只能委屈阿暖姑娘将就着吃些干粮了,干粮在包袱里,阿暖姑娘自己拿,我去为阿暖姑娘收拾收拾今晚要睡的地方。”

司季夏说完,转身往左侧小门后的屋子去了。

冬暖故并未坐下,也未打开包袱拿干粮,尽管她的确饿了。

她只是站在方桌边静静地打量着这个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屋子,一张方桌,未上漆,有着木头本身的颜色,只是年岁想来应该很久了,木色很深沉,方桌的三边摆着三张凳子,其中一张稍高些也稍小一些但凳子腿较其他两张却更粗一些,似乎是给小孩子用的凳子,而三张凳子想来是一家三口所用,除了这三凳子外,门边还有三张矮凳,紧靠着墙而放,然上边结着厚厚的灰尘,看得出已经许久没有人用过。

屋里除了桌凳外还有方才司季夏取出油灯的那张藤编小柜,面对着屋门而放的是一张长方的木台,台子上一盆已经极尽枯萎了的月季,月季旁是一块用小竹架子撑起的打磨得扁平的木板,木板上似写画有什么东西,冬暖故走到木台前,看清了木板上的东西。

那是两个字——平安,字迹歪歪扭扭的十分稚嫩,不难看得出是出自小童之手,冬暖故只觉那墨迹十分陈旧且有些奇怪,不由抬手用食指在那字迹上轻轻碰了碰,瞬间那被她碰过的地方便缺了一小块反之她的手指上则沾上了黑色的墨。

不,这不是墨,冬暖故用拇指轻轻搓了搓食指上的黑“墨”,这是……炭灰?

冬暖故再一次环视了整间屋子,除了桌凳藤柜及面前的长方木台外,还有挂在墙上的一件同样布满了灰尘的蓑衣及一顶斗笠,屋子里除了寥寥这几样简陋的东西外再无其他,看得出这是一个清贫的人家,如此清贫的人家,想来是买不起笔墨纸砚的。

冬暖故的目光重新回到了面前写着“平安”的小木板上,这个东西摆在这儿就像装饰一般,似乎是主人家特意将其摆在这儿的,好像这是什么珍贵的物件一样。

正当此时,司季夏从小屋里出来了,见着冬暖故正在看着那块写着“平安”的木板,眼神变得有些不自然,却又很快恢复正常,随之对冬暖故淡淡道:“床榻已经收拾好,东西简陋且陈旧久无人用,只能委屈阿暖姑娘一夜了。”

“阿暖姑娘若是累了可进屋躺一会儿,我去为阿暖姑娘烧些热水。”司季夏说完,也不待冬暖故有何反应或是问些什么,便已出了厅子,走去了篱笆围起的小院中。

冬暖故看了司季夏的背影一眼,这才往小屋走去。

屋子较旁边的厅子小去一半,倚着里处墙角摆着一张竹榻,同厅子里的方桌一般,竹榻的色泽已很是老旧,旧得好似随时都会塌坏一般,床头摆着两口漆着黑漆的大箱子,箱面上倒是干净,却不难看出上边有擦抹过的痕迹,应是司季夏方才刚擦过的缘故。

除此之外,屋里还有一张小方桌,桌上摆着一个漆皮剥落得很是严重的妆奁,妆奁上镶着的铜镜镜面比灯火还要昏黄,彰显了这是一间女子的屋房。

此时的竹榻上铺着暗红色的被褥,被褥很是冰凉也很薄,还带着浓重的久压箱底不用的味道,并不好闻,但却干净,即便褥子被面被洗得已经打了毛泛了白,却未给冬暖故丝毫嫌弃的感觉,相反的,这让她想到了寂药小楼里那已经被她换下塞到箱子里的那些薄被。

冬暖故将肩上的斗篷解下放到了床上,出了小屋再出了厅子,站在屋檐下看着木屋左侧的耳房里正亮着暗淡的黄光,有白烟从窗户溢出,耳房外的墙角摆放着木桶及扁担,那应当是厨房无错,而那从窗户溢出的白烟也应当就是司季夏正在烧柴。

如在寂药里一般,冬暖故并未打算靠近那厨房,而是抬眸看了一眼已然黑沉沉的天色,转身回了屋,从桌上的包袱里拿出从水月县带来的干粮,拂了凳子上的灰尘坐了下来,面对着屋门的方向慢慢嚼着寡淡的馒头。

他似乎……对这片山岭这个小院这间小屋极为熟悉,熟悉得好像这就是他的家一般。

家?冬暖故不由又看向那块写着“平安”的小木板,想着这曾经应该是一个很温暖的家吧,即便很是清贫简陋,即便她什么都不知道不了解。

而司季夏与这儿,又是什么关系?

罢,他没有要告诉她的意思,她也无需猜测,事情该是如何便是如何,她并不想过问。

司季夏提了一桶温水给冬暖故,道是洗脸擦身用,冬暖故点了点头,司季夏一刻也不在她那屋中停留,出了屋后才对她道:“阿暖姑娘若是没事便早些睡吧,我睡对屋,阿暖姑娘若是有事就到对屋敲门唤我就好。”

冬暖故又点了点头,司季夏为她将屋门关上才提了厅子桌上的包袱到厅子右侧的另一间屋子去,才一走进去便立刻反手关了门。

这间屋子与冬暖故所在的那间屋子同等大小,却又完全有别于那间屋子,因为这边,除了一张窄小的竹榻外,再无其他任何东西,莫说被褥铺盖,便是连一盏灯一根蜡烛都没有。

司季夏拂净竹榻上的灰尘,将手中的包袱放了上去,继而解了肩上的斗篷也将它放到了榻上,如此,他身体的残缺曝露得异常明显,那空荡荡的袖管就这么垂搭在他身侧,了无生气。

忽见他面色陡然发白,与此同时见他眼神一寒,并拢竖直起的食指与中指在他的右肩心口及肩背腋下飞快地点了几点,尔后从衣襟里摸出一只深蓝色的瓷瓶,倾了一颗黑色的药丸到嘴里,咽下之后抬起左手死死按住右肩残断了手臂的地方,坐在竹榻边沿上深深弓下了身子。

他将身子弓低得几乎要贴到了大腿上,长发垂散在他脸颊边,将他的脸膛完全遮挡了起来,他身子轻微地抽搐着,他那紧按着右肩处的手用力得指关节泛白,看不见他的脸,却感觉得出他在极力隐忍着什么极致的痛苦。

良久良久,他才缓缓坐直身子,没有点上一盏灯的打算,就这么低垂着头坐在床沿一下一下摩挲着自己的右臂残断处,好似如此能减轻痛苦般,声音低得不能再低道:“娘,平安回来了。”

窗外的雪愈下愈大,伴着寒风打在老旧的窗户上,吹得窗纸鼓胀鼓胀,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吹破似的,也吹得老旧的窗枝吱吱呀呀响,在漆黑安静的夜里显得尤为清晰大声,也更显得这座木屋的寒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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