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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节(1 / 2)

就在这湿冷入骨没有一丝风的地牢深处,司季夏见到了段晚晴。

木制的牢栏因常年处在潮湿之中而呈霉黑之色,由粗大的铁链拴着,牢里的地面比牢外地面低矮些,而这矮距离的落差里淌着一层冰冷的水,死寂死寂,在昏暗的牢中近乎黑色。

牢房一丈见方,靠着左边墙壁有一张石床,石床上倒是铺着干净的被褥,段晚晴便是坐在这石床上,头发垂散,背靠着身后的石墙,闭着眼,听着有脚步声来仍旧一动未动,并无任何反应。

黑鹰站在牢房外,面对着牢中的段晚晴,竟还是态度恭敬道:“黑鹰见过王妃。”

仿佛对黑鹰的声音闻也未闻般,段晚晴未言一语,便是连呼吸变都未变,黑鹰也不觉有他,行过礼后从袖间取出一把铜匙,上前开了拴在牢栏上的铁锁,继而是拉动铁链发出的咯咯剌剌声响回荡在地牢里。

段晚晴连眼也未睁,仍是那般一动不动地坐着,黑鹰开了牢门后只是看了司季夏一眼,离开了。

司季夏并未急着走进牢房里,而是站在牢门外,定定看着石床上长发垂散半遮住面的段晚晴,眸光颤得厉害。

半晌,司季夏才走进牢中,踩进那积在牢中的发黑冷水只中。

水被拨动而发出的声音在静如死寂般的地牢内清晰异常,司季夏走得极为缓慢,好似他的双腿上绑着千斤巨石般,尽管牢房很窄,却觉他走了许久,才走到段晚晴面前。

直至他在段晚晴面前停下脚步,段晚晴还是没有丝毫反应,好像周围乃至这牢中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一般。

没有窗,照明的油灯又在牢外,是以牢房里的光线极为昏暗,段晚晴整个人都拢在昏暗之中,将她衬得极为朦胧。

“母亲。”良久良久,才见司季夏张张唇,吐出沙哑的两个字,他的声音很滞缓,好似说出这两个字耗费了他极大的力气般。

只见段晚晴的身子猛地一颤,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声音般猛地睁开眼,却又在看到司季夏的那一瞬间归于早有预料般的平静,而后轻轻一笑,带着嘲讽道:“是你。”

段晚晴面上的,不是温和的笑,而是带着冷意的笑,含着锐利与嫌恶。

司季夏本就因浸在寒凉的湖水里而苍白的面色在听到段晚晴的声音时又白了白,双肩微微颤了颤,发白的嘴唇也微微颤了颤,似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要说什么该说什么。

“我知道你会来,早晚而已。”段晚晴的下巴尖瘦得有些厉害,声音冷冷淡淡的,没有一丝起伏,只是微微斜眼看了看石床的床沿,再道一声,“坐吧。”

司季夏没有移动脚步,而是将右脚往后跨开半步,屈膝,在段晚晴面前,也在那冰冷的水中跪坐下身。

段晚晴冷淡的眸光在这时猛地抖了抖,却在司季夏抬起眸来时又恢复了那股冷寒。

良久良久,司季夏都没有说一句话或问一个问题,只静静地跪坐在水中而已。

段晚晴的目光则是一直钉在他身上,没有移开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见段晚晴稍稍动了动身子,抬手将垂在颊边的发丝别到耳后,明明看着司季夏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道:“你到这王府来,已经有十二年了,时间过得可还真是快。”

“十二年,十二年啊……”司季夏只是静静地跪坐着,低垂着眼睑静静地听着,“其实这十二年来,我一直在想,当年我为何要将你带回来,若我当年没有将你带回来,或许所有的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不过,做了就是做了,错了就是错了,悔,也无用。”段晚晴的声音很冷,却很轻,说着悔不当初的话,语气里却没有丝毫后悔的味道,“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不悔,只是不甘而已。”

“你叫什么名字?”段晚晴说着,往前移了移身子,改了姿势,也改为同司季夏一般的跪坐姿势,面对着司季夏而坐,坐在石床上,“你在这个王府里的名字。”

司季夏的身子猛地颤了颤,放在左膝上的手轻轻颤抖着,嚅了嚅唇,并未抬眸,有些艰涩道:“司季夏。”

十二年前,她将他带回这个王府时,只告诉他他以后不再叫平安,他姓司,而她却也仅仅告诉他他姓司而已,没有告诉他他在这个富丽宽敞得似乎没有个边的大宅子里的名字是什么,后来他才知道,他所谓的王爷父亲没有给他取过名字,他也曾问她,他的名字究竟叫什么才好,她却只是推开他,说爱叫什么随他自己的意就行。

季夏,是他为他自己取的名字,因为他离开水月县时正值仲夏之季,阿娘牵着他手说,他们会再回到山上的家里的,他始终记得那个夏日,阿娘松开了他的手,就再也没有来见过他。

季夏,与其说是他为他自己取的名字,不如说是他的憧憬他的念想,念想着再有这么一个夏日,他所有的一切还会和原来一样。

“其实,我的儿子有名字,司皓珩为他取过,只是隔了七年,他忘了而已,因为他的眼里从来就没有过这个儿子。”此时段晚晴的眼里少了几分冷淡,多了几分温柔几分慈爱,连声音都柔软了几分,这是司季夏从没有在她嘴里听到过的温柔,他并未打断她,依旧安静地听她继续往下说,然他放在膝上的左手却是将自己的左膝越捏越紧。

“因为怀着身子时候我时常动气,孩子又是不足月而生,大夫说,孩子只怕活不了,若想让孩子活下去,只能将他送往清幽之地的不巅山,为了他能活下去,在他才三个月大的时候,我亲自将他送往不巅山,送到天阙观观主手中。”

“我每年都会去看他一次,看他一年比一年长高长大,我想,倘他能在那儿活下去,我宁愿让他一直一直在那儿。”

“可是他却在七岁那年,突然就走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说到这儿,段晚晴的声音还是慈爱温柔的,眸中没有丝毫伤悲,似乎她的伤悲早在她说的那些日子里用尽了流干了,唯见司季夏紧抓着左膝的手颤抖得厉害。

“所以,你不是我的儿子。”不过转瞬之间,段晚晴眼里的慈爱温柔便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死水般的平静,“我的儿子,叫司忆。”

“其实,你没什么不好,若你是司忆,就算你两条胳膊都没有,你也会是我的司忆。”段晚晴说到这儿,缓缓抬起手,抚向司季夏的头顶,轻轻往一抚,道,“可惜,你不是,因为我恨她,所以我也恨你,我以为我会疼你爱你,可是我高估了我自己,在司皓珩看到你的第一眼,他的沉默他的面无表情,就让我心灰意冷了,他并不知你不是司忆。”

“呵,呵呵……”段晚晴收回手,忽然自嘲地轻轻笑出声,“就算我有了儿子又如何,我终究还是输了。”

“那……我是谁?”司季夏缓缓抬起头,双肩轻颤,看着轻笑着的段晚晴,压在眼眸上的浓得化不开的悲哀,连声音都是颤抖的,沙哑得厉害。

“呵呵……我不是你母亲,司皓珩不是你父亲,你与这个羿王府,可以说是没有丝毫关系。”段晚晴又是轻轻一笑,头微微后仰,在垂下头重新看向司季夏时,眼里已尽是寒凉,“你是谁?连她都不要你,你认为你能是谁?”

“一直养着你的爹娘,也不是你的爹娘。”段晚晴又将手放到司季夏头上,轻轻揉了揉,似怜爱似惋惜又似嫉恨道:“你啊,只是个野种。”

司季夏看着段晚晴,身子忽然猛地晃了晃,似就要栽倒到脏污冰冷的水里一般。

震惊与悲哀在他眼中皲裂,一点点碎成粉末,最终化成一片黑暗。

野……种?

他是……野种?

段晚晴不再说话,也不再看司季夏,而是重新靠回了身后的墙壁,并且闭上了眼。

良久良久,才听得牢中有水被拨动的声音响起,司季夏左手撑着膝盖缓缓站起了身,只见他被湖水湿透了的单薄身子摇晃得厉害,好似随时都会倾倒一般,这明明一个很简单的起身动作,这一刻他却做得异常艰难。

待他站起身时,他才轻轻抬眸,看向石床上微闭着眼不愿再多看他一眼的段晚晴,声音沙哑得厉害道:“我会救您出去。”

司季夏说完,竟是逃也一般转身跌撞着跨开大步走出牢房。

可就在他的后脚跟才堪堪离开牢门时,只听牢房里“砰”的一声硬物撞到墙壁的沉闷声响起,司季夏的脚步瞬时僵在牢门外,而后迅速转身,重新冲回了牢房中,双脚搅动牢中的水哗哗直响,冲到了石床前。

只见本是背靠着石墙而坐的段晚晴此刻斜躺在石床上,黑褐色的墙壁上绽开一大片血水,还正垂直地往下滴流,一朵腥红的血花则在段晚晴的右边颞颥上方越开越大,浓稠的血水浸透了她鬓边的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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