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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节(2 / 2)

“是吗?”段理又是怔了怔,随即自嘲一笑,“我以为你会恨极段家的每一个人才是。”

司季夏听罢段理的话,不惊也不诧,只是淡淡一笑,“三爷的话我听明白了,三爷也如太夫人一样,认为我今次出现在这侯府,是为看段家的下场而来,是为报复段家而来。”

段理不语,只是盯着司季夏的眼睛,司季夏知道他想说什么,他知道他想说“难道不是?”。

“也是,我在这样的时候到侯府来,三爷和太夫人会这么认为,是在正常不过的事。”司季夏慢慢往后退了几步,退回到他方才坐过的太师椅旁,微微垂下眼睑,还是轻轻淡淡地笑了一笑,“不过三爷还是想错了,我不曾恨过任何人,更不曾想过要报复过任何人,生即生,死即死,我生到这世上,见了这世上的美好,觉得生在这世上总归来说还是我的幸运,是以就算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欢迎我,我还是想活下去。”

“我不恨侯府,更不恨段家的任何人。”就算他心存怨恨,又能改变得了什么?能让他的阿爹阿娘活过来?能让他的右臂长出来?能让他变得如常人一般生龙活虎?能让他的不成为世人眼中的怪物野种?

既然不能,他又为何要心存怨恨?既然不能,他又为何要让仇恨蒙住自己的双眼?

与其如此,他不如用他初见这世界时的眼光来看待这世间的一切,他只想让自己生而美好,死而无憾,仅此而已。

如今他遇到了阿暖,他觉得他的这个想法得以实现了,生而美好,死也无憾。

他没有什么好怨恨,他也没有什么不满足。

他如今很好。

司季夏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扬了些,再抬眸时,他眸中不见丝毫悲伤,更不见丝毫怨恨,只见由心而发的满足,那浅浅的笑意像是被春风暖阳点缀了一般,柔和温暖。

段理看着这样的司季夏,眸中满是震惊,似乎很是不能相信司季夏说的话一般。

司季夏倒是不介意段理的反应,只又缓缓淡淡道:“三爷不相信我说的话?”

“不。”段理微闭起眼,轻轻摇了摇头,“我信。”

这下倒是司季夏诧异于段理的回答了,只见段理又温和地笑了起来,“你若是真对段家心怀怨恨,就不可能让太奶奶走出这间佛安堂了,我倒是要感谢你饶过了太奶奶。”

“不过,你既不是为了看侯府现下的结果而来,却又是为了何事而来?”段理又是捂嘴咳了好一会儿,咳得双颊都生了绯色,却还边咳边道,“不知……咳咳,我能否……咳……帮得到你?”

此时此刻的段理就像是挂在枝头的一片枯黄树叶,是要稍有一阵风来便能将他从枝头卷落,归于泥土间,结束生命。

“我今夜前来……”司季夏说这话时语速很慢,慢得就像他还没有做好将他心中的结曝露出来给别人看的准备似的,冬暖故在这时站到了他身旁,隔着他身上的斗篷轻轻握住了他的左手,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手微微一颤,而后也轻轻回握了她的手,然司季夏却是没有转头看她,便是连瞳眸都没有微微转上一转,只听他声音平稳道,“只是为了一件事情而已。”

“何事?”段理问。

“我只想知道……”司季夏顿了顿,“我究竟是谁。”

他没有想过要报复段家,也没有想过要来看段家的笑话,他只是想知道他是谁而已,仅此而已。

段理的面上再次露出诧异之色,“你……还未知晓?”

“从不曾有人告诉过我。”他们……都只告诉他,他是个野种。

就算是野种,他也想知道他自己究竟是谁。

“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二姊该是能解开心结告诉你事情的真相了。”段理又微微蹙起了眉,“倒不想……”

“哎……这是你的心结吧,若是解不开,只怕你一辈子都会觉得不能直面你的妻子吧。”段理自说自话似的叹着气微微摇了摇头,“罢,既是你不惜踏足这个伤心地也想要知道的事情,我便把把我知晓的都告诉你,但是在这之前,我想孩子你能记住,即便整个侯府没人欢迎你,我依然希望你好,希望你能如你的阿爹阿娘给你取的名字一般,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段理没有再在宽榻上坐下,而是迈着缓慢地步子,走到了佛龛前,对着佛龛里的菩萨双手合十微微躬身一拜,在佛龛上的蒲团上跪坐下身,似乎他要说的话,要面对菩萨才能说出口。

“段家造的孽有些重,只求菩萨还给段家恕罪的机会。”段理语气沉重地说完这句话时,夜风涌进了屋子里,吹动他身上宽大的衣袍,显得他的身子极为瘦削单薄,他的声音也如屋外的夜色般,有些沉重,“段氏是有着上百年历史的名门望族,子嗣虽不算多,却也代代有人才,可到了我这一辈,侯府却只得了我这么个儿子,全府上下可谓高兴得紧,可就在我两岁那年,我生了一场大病,病过之后就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看过无数大夫也无用,偏生我的母亲又在我大病那年突然撒手人寰,因此我的两个姊姊待我异常好,犹如母亲。”

“父亲见着我这般模样,不是没有想过与其他夫人再生,谁知几个夫人一连生下的都是女儿,这便使得偌大的侯府只有我这么一个可以传宗接代的独苗,也因为是独苗,太奶奶待我尤其好,两位姊姊也一样。”

“因为我这身子需要静养,是以从小到大只有姊姊陪伴我,大姊教我读书习字,二姊陪我玩耍,我见过的人不多,便是连我的父亲我都少见,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我的父亲并不喜爱我。”

“我七岁那年,大姊十六岁,二姊十四岁,某一天,府上来了个贵客,道是南岭郡的年轻王爷,父亲让大姊去见客人,二姊好奇,偷偷跟去了。”

“那一日之后,大姊和二姊似乎就变得心事重重,我问她们,她们却都说没事,我那时年幼,便真的只当她们心中没有事。”

“那之后的一年后,大姊还像往常一样教我读书习字,天突然下起了雨,大姊也突然跟我说,她准备要嫁人了,对方就是一年前来过府上的那个年轻的羿王爷,是父亲帮她定下的亲事,这是喜事,我很替大姊高兴,因为在我眼里,一定要是顶顶好的男子才配得上大姊,那个羿王爷,我问过身边小厮,都说那羿王爷是放眼整个南蜀国也找不出的第二个的佳公子,我想那他肯定配得上大姊的,是以我恭喜了大姊。”

“可我却没有在大姊的脸上看到丝毫的喜悦之情,反是见着了沉重的哀伤,大姊问我,连我也要恭喜她吗,我不说话,抑或说大姊本就不打算听我的答案,只见她抚着我的头哀哀笑着说,可是她不想嫁。”

“我不知大姊为何不想嫁,但是我看得出她眼里的哀伤,那一日的雨下得很大很大,大得就像上天在哭一样,那一日大姊却陪了我整整一日,亲自给我下厨做好吃的,给了我好几件新衣,夜里还给我唱好听的歌儿哄我睡下,那一日,我很开心。”

“只是我不知,那场雨之后我会再也见不到我那如母亲般的大姊,那一晚我睡去前看到她的笑颜,从没想过会是最后一次见到,因为——”

段理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那单薄的背起伏得厉害,司季夏站在他身边,缓缓伸出了手,却是准备碰上段理背上的时候顿下了动作,段理还在咳,他的话根本没有办法继续。

司季夏面色沉静,眸光沉沉,五指微微颤了一颤,他的手终是碰上了段理的背,轻轻拍着,替他顺气。

司季夏的这一举动让段理整个身子僵了僵,他咳了好一会儿才渐渐不咳了,司季夏便收回了手,面色依旧沉静,像是方才他什么都没有做过一般。

段理则是边轻轻咳嗽着边继续往下说,好像他对自己这情况已然习惯了似的,语气里多了沉沉的叹息声,“因为第二日,大姊便从侯府消失了,像是人间蒸发一般,说不见便不见了。”

“大姊不见了,我在二姊脸上看到的不是紧张担心,而是开心的笑颜,那时我不知二姊为何会笑得出来,我以为二姊应该和我一样伤心才是。”

“眼见离大姊与羿王爷成婚的日子愈来愈近,还是没有大姊的消息,我以为父亲会帮大姊退婚,却不想,羿王府的迎亲队伍还是来了侯府,我看着太奶奶将盖了红盖头的二姊送上了花轿,那一日,我也见到了羿王爷,倒真是如小厮所说的是个翩翩佳公子,配得上大姊的,那日,羿王爷笑得很开心,因为他不知道上了花轿的是二姊而不是大姊。”

“那时我想不明白,二姊为何要替大姊出嫁,这样不好,羿王爷都不是二姊的良人。”段理自嘲地微微笑了笑,摇了摇头,“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二姊心里的良人就是羿王爷,早在一年前她偷偷溜去见羿王爷的那一日,她心中就对羿王爷生了情,并且让那情根在她心中深重了,是以她愿意坐上那顶本该属于大姊的花轿。”

“终究是我太年幼,明白的太少,不过就算我能明白,又能做得了什么?劝大姊嫁给她不想嫁的人?还是劝二姊不要嫁给羿王爷?呵……”

“那之后,再无人见过大姊,我也如此,我甚至连二姊嫁到羿王府之后过得如何都不知晓,我以为我这一世人都不会再见到大姊了,甚至连关于她的消息都不会知晓,我万万没有想到,我会见到一个和大姊长得极为想象的男娃娃。”说到这儿,段理抬头看司季夏,笑了笑,“那一年,我十五岁,那个男娃娃七岁,名叫平安。”

“我的二姊叫段晚晴。”段理此一句与上一句似前言不搭后语,但他知道,司季夏定是已听得明明白白,“我的大姊,名叫段婉莹。”

段婉莹段婉莹……司季夏将自己的左手攥得紧紧的,眸光晃颤得厉害,这……就是他生身母亲的名字吗?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原来……他的生身母亲真是段氏侯府的人,原来,他真的……是个野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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