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珍珍一听才发觉自己竟然将夫君多年来忠实的跟班陈七忘了,入了张掖也没见到人,自己累得也忘了询问。沈珍珍忙对夏蝶道,“快叫到门口来见我,我要问问他这些日子都去哪里了,神龙见尾不见首的。”
风尘仆仆的陈七被夏蝶带了过来,陈七一看见沈珍珍就跪下了,一个大男人就这样开始掉眼泪了。沈珍珍忙道,“起来说话,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我都还没哭呢,你倒是哭起来了,快跟我说说你这些日子都到哪里去了,可有夫君的消息?”
陈七倔强地跪在那里,扬起了头,擦了一把眼泪道,“都是属下无能,没能保护好三郎君,陈七实在是无颜面对夫人。”
沈珍珍奇道,“你不是一向与夫君形影不离的,怎的这次没随他出城?”
一听到这里,陈七的眼泪又开始控制不住了,哭道,“那两日,属下正是有些中暑,折腾得厉害,郎君叫我待着休息,不要与他一起去鄯善,省得拖累他,我就留在了张掖城,谁想到没几日就听到了他们一行人遇袭,郎君失踪的消息,叫我。。。叫我实在是内心有愧得厉害。”
沈珍珍摆了摆手,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这事情着实怨不得你,夫君也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你试想若是你拖着虚弱的身子跟他去了,指不定他还要救你,他的危险就又多了一分。那你这些日子去哪里了?”
陈七紧接道,“我就是出城去鄯善等距离近的小国查探一番,去询问有没有见过受伤的人,但是却一直没有找到郎君的下落。”
沈珍珍一听心里一紧,低声道,“也许他就是如我所想去了莎车,我们今日就启程去莎车。”
陈七诧异道,“莎车?为何我们要去莎车?”
沈珍珍摇了摇头,无奈道,“你不愧是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武艺上,怎么就不动脑想一想,夫君深入腹地,若是不能回返张掖,只能去往那附近的小国。你再想想夫君在莎车可是有外祖家的,他也许觉得那个地方是相对安全的,所以我们就是要去莎车,也许这是最后的希望。”
陈七一听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看我这个脑袋,怎么连这个都想不到,真真是笨得很。”
沈珍珍轻声道,“快去收拾收拾,与我们一起今日出发,你也去看看这次是谁跟我一起来的西域,保准叫你又惊又喜。”
陈七听后急忙退下去收拾,准备与夫人一起出发,当他看见陈五陈六二人时,真是如夫人所说的又惊又喜了,他已经好几年都没有见到这二人了。虽然他们在陈府一起长大,感情奇佳,但是后来都被安排有不同的任务,出府的出府,反而几年见不到一次。侯爷这次能将五哥和六哥召回来陪同夫人来西域,这是一个什么信号?一瞬间脑海里百转千回的陈七其实并不傻,只是遇到陈益和失踪的事情慌了神罢了。
这一边沈珍珍等人准备出发,而另一边陈益和也在两个壮汉的陪伴下到达了莎车国。莎车国在西域三十六国中算是小国,规模不大,但是人们生活倒是颇为富裕,概因莎车的地理位置恰恰有金矿,人们靠此生活无忧。
陈益和拿着父亲给的腰牌进城后开始询问,再询问了好几户人家后,才终于有人知道,这腰牌上的商号图腾乃是萨德家的商队所有。
陈益和连忙按照人们的指引带着壮汉们找到了萨德商铺。走进小店,里面陈列着各式西京的胭脂水粉,以及笔墨纸张,一瞬间倒是让陈益和感觉自己好似回到了西京城一般。
店铺中管事的是已经有白发的老伙计了,他一看有客人进来,连忙用胡语问候,两名壮汉倒是听得懂,可是陈益和却是一点都不明白。那老管事也是个人精,就立刻换说了中原话。陈益和一听此人会说中原话就连忙问道,“可否请见店铺的主人。”
那老管事一看来人二话不说就要见自家老爷,身边还跟着两名壮汉,实在是有些可疑。陈益和连忙拿出自己身上的腰牌给伙计看,待那伙计一看清楚,急忙激动地跑上楼去不知道说些什么。这时,店铺的二层阁楼上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中年人跑了下来,看见了陈益和忽然愣住了,随即大叫了一声,用并不太好的中原话问道,“你这腰牌从哪里来的?”
陈益和连忙答道,“此腰牌其实乃某母亲留下来的。”
那中年人问道,“你母亲是谁?”
陈益和老实答道,“说来惭愧,在下只知道母亲汉名为夏锦,来自莎车国,多余的其实并不清楚。”
只见那中年人一听见夏锦二字,嘴唇开始哆哆嗦嗦,连忙上前,一把抱住陈益和道,“难怪我看你觉得面熟,原来你是伊莎的孩子。”
陈益和这才知道自己的生母原来有个美丽的名字伊莎,一时之间,一个美丽的胡人少女的形象仿佛在自己的眼前变得生动起来。
那中年人放开陈益和,急声道,“伊莎是我阿妹,我是他的哥哥,布图!就是你的阿舅。没想到竟然有见到你的一天,快随我去见见你的外祖父。这些年来阿爸他一直在思念伊莎,我们以前也曾经去西京找过她,可是有人却说她死了,我阿爸一时之间接受不了就再也不去西京了。这么多年我们都没再去那侯府,是的,伊莎跟那个男人去西京的时候已经有了身孕,你就是那个孩子!”
陈益和就这样一路被拉着来到了距离店铺不远的萨德府,刚一进门,布图就大声喊道,“阿爸阿爸,快来看看我带了谁回来,你快出来!”忽然一个老人的声音传来,“今天你的中原话说得挺溜的,是带了谁来啊?”老人掀开一个房间的帘子走了出来,看见了陈益和,有些愣神,随即竟然指着陈益和对布图怒气冲冲地喊道,“他是谁?你究竟带了谁到咱们家?”
陈益和则被眼前热情的布图和生气的老人搞得丈二摸不到头脑,糊涂了,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位老人,也就是自己的外祖父看到自己会勃然大怒?这其中究竟有什么隐情?
☆、陈益和与外祖父
陈益和不知外祖父在看见自己后为何盛怒,但是这世间哪里有无缘无故的怨恨或者是怒气,他对此不解却又充满了好奇。
那两名跟随陈益和而来的壮汉忙问陈益和怎么回事,是不是找错人家了,这看着不象有好事要发生的样子。陈益和连忙摆手说自己确是找对了人家,只是多年未见,恐怕是情绪太激动所致。两名一听壮汉便放心不少,对陈益和道了一声恭喜了团聚,遂自请离去,准备回精绝去复命。
看着此情此景的布图本想先安慰父亲,可是看见护送外甥的两名壮汉要离去,连忙喊来家中的仆人带着两名壮汉先下去休整一下,也好准备一些吃食,方便他们继续赶路。
同时,布图对于阿爸的反应,深知内情的他似是也在意料之中,只得低声道,“阿爸,这么多年过去了,您还是不能原谅那家人吗?这是我阿妹的孩子,你看他长得多像伊莎。”
“别跟我提那个没脑子没出息的,当年她好心救了人,结果还把自己搭上,那么义无反顾地背井离乡去中原,结果呢?她要是过得好,我也就认了。可是,她竟然那样不明不白地就死了,实在是可恨,生生让我忍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最可恨的还是那个把她拐到中原去的男人,明明在我面前发誓要善待她,结果呢伊莎这么好的身体怎么会就在产子的时候死了呢?我不信!你还记得我们当年去找伊莎的时候,他那个冷酷的表情吗?我现在都在怀疑伊莎是不是被他害死的。现如今你拖着那个男人的孩子来见我,是不是让我再伤心一次?”
尽管十几年过去了,老人的心结始终在那里,布图急忙道,“阿爸,这孩子也是伊莎的孩子,虽然他没长跟我们一样的绿眼睛,可是你看看他的轮廓跟当年的伊莎有多么像啊?伊莎当年对自己腹中的孩子满是期待,这个孩子是她辛苦怀胎了十个月,用生命生下的。阿爸!”
老人抬起头再细细地打量了陈益和,一时之间刚刚全部的怒气就全部萎顿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伤感,一双深陷的碧绿色眼眸因为年纪的关系已经不再透亮,此时却渐渐涌上泪水。他几步向前走到陈益和的身边,看着这个比自己还要高大伟岸的年轻孩子,忍不住老泪纵横,所有心伤和无奈只得化为一句叹息,脱口而出道了一声,“我的孩子啊!”
陈益和听了老人所说之后,来不及多想,却被浓浓的伤感袭上心头,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画面。一个美丽单纯的胡人遇到心上人后,奋不顾身地愿意为爱而走天涯。她勇敢地告别了家人,身怀六甲,随着自己的爱人,带着对幸福的满满憧憬,离开西域到了陌生的西京城。但是,没过多久这名对爱满怀憧憬的少女却在生孩子的时候就此香消玉殒,徒留一个没有了生母的婴孩,而她所谓的爱人从未给这个少女家人任何交代,徒惹他们失去亲人的伤悲多年。
陈益和想到了自己从未谋面的生母,想起自己小的时候被侯府中的孩子欺负,嘴里那一声声的杂种在他还是懵懂无知的孩童时就无时无刻不提醒他的身份。一时之间,那些在成长中被刻意忘却的往事,忽然全部都清晰地回到脑海中。年少时自己孤身一人在诺大的侯府中对亲情的强烈渴望在逐年的失望和习惯中被渐渐地磨平。自从遇见了沈家人,他深深的羡慕着别人家的和睦,在娶到沈珍珍后,他觉得自己已经拥有了全部,再无遗憾。可是此刻不知为何,那种对亲情的渴望再一次被唤起,特别是外祖父的那一句呼唤,使他忍不住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自己已经老去的外祖父,泪水就如破堤的河水汹涌而出。
站在一旁的布图看着这二人紧紧的拥抱,忍不住红了眼眶,他抬起头对碧蓝的天空轻声说了一声,“阿妹你看见了吗?你的儿子回来了我们萨德家,你是不是也魂归故里了呢?”布图看着阿爸释放出来的感情,十分欣慰,阿爸这十几年来的心结终于可以放下。他情不自禁地上前抱住二人,萨德家的三代人在这一刻静静地享受着天伦的温馨,没有怨恨没有怒气,有的只是满满的珍惜和爱意。
过了好一会儿,老人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拍了拍陈益和的肩膀道,“长这么高的个子,不愧是我萨德家的后人,布图快去拿出我们今年买到的葡萄美酒,我要跟我的外孙好好聊聊这些年他在中原过得怎么样?怎么会来到西域。”
布图笑着应了一声哎,就去布置酒桌了。老人的眼神一直在陈益和的脸上流连,不愿转开视线,好似看着陈益和的脸就能看见自己已经逝去多年的女儿回来了一般,还能听见她清脆的声音叫一声“阿爸。”
陈益和看着老人,破涕为笑道,“今日,让外祖父见笑了,三郎满脸的灰,此刻估计花得不能见人了。”老人摇了摇头道,“我萨德家的人怎么看都是好的。”于是他一边说一边叫仆人端来水,可以给陈益和简单地擦洗一下,他也迫不及待地问问自己的这个外孙这些年来是怎么样过的。
于是,在这样的一个晌午一直到傍晚,在萨德家的院子中,虽然有归来的布图的妻子和孩子,可是谁都没有打扰这祖孙二人的聊天。陈益和省去了自己小时候在家的种种不愉快,详细地说起了自己去了长丰书院,遇见了自己现在的娘子,二人已经于去年成亲等事宜。
老人认真地听着,生怕自己错过了一点,听到外孙说已经成亲,不禁拍了拍手笑道,“好小子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是个什么样的女郎?可惜没有机会见见她。”
想到了沈珍珍,陈益和的嘴角的笑容就变得更加深了,笑道,“十分的好,我与她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娘子就是我同窗的妹妹,十分美丽大方,也是我好不容易才娶回了家的,别人都说我们是天作之合。”
老人笑咪了眼睛,到了这般年纪,所求的无非就是自己的儿孙过得健康快乐,他以后可以安心地去地下见早去的妻子。
想到了自己的妻子,老人十分感慨道,“我有三个女儿,你阿妈年纪最小,却最肖你外祖母,因此我格外溺爱她,她自小是个顽皮的,就喜欢跟着商队的人出去走,因此,年纪小小的倒是跟着咱们家的商队跑了好几回。当年我十分不愿她去中原,甚至在她怀了你之后,我都说让她将孩子生下来,待在西域,可是她非要跟着那个男人去中原。她是一个心里藏不住事情,脾气直爽又心思单纯的,我真怕她去了中原会出事情。可是伊莎又哭又闹,我也实在拗不过她,想着西京虽远,隔个几年我们也能跟着商队去看看,谁想到她一生下你就没了。我们后来去那侯府见到了那个男人,他甚至都没有好好解释一番,只告诉我们伊莎生下你便死了,我当时又伤心又难过,一气之下离开西京,再也没有去过那里。现在想想我应该好歹看看你的,见到你,我的心里多少会宽慰一些。”
陈益和笑着摇了摇头道,“外祖父,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所幸我现在来到这里,可以在我阿妈成长的地方走走看看,您说她当年身体十分康健?”老人十分肯定道,“当然了,她的身体可结实呢,跟着商队走过沙漠也走过戈壁,常年骑马,当然是十分康健的,所以我才觉得她生你时出了问题十分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