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有些不大敢看周以睛,两人毕竟是主仆,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周以睛的变化在外人眼里或许能藏得住,但瞒不过她。
先是妆容愈来愈浓,后来,是浓妆也掩饰不了的老态,最让她感到惶然的是,周以晴现在成日躲在寝房中,白天,厚重的窗帘拉起,夜晚,不允许掌灯,只是拉开的帘窗让月光透进。到了酉时,便会独自坐在小苑里的石桌上打座,不拘言笑,过得如同行尸。
若非说话的神情、无意识的小动作,及耳后那一颗明显的黑痣,与之前的一模一样,冬雪几乎会认为,眼前的主子被换了一个躯壳。
不多时,蔡氏被丫鬟搀着过来,走路时,双腿频频打颤,象是风一吹就会倒下,那脸色惨白得让人生寒。
周以晴已让丫鬟摆了一桌简单的酒菜,果然,蔡氏看到吃的,两眼发亮,推开搀夫的丫鬟,踉跄至桌边,颤着手拿起箸子,可手上无力,几次夹不起来,急得直接端了盘子,用五根手指猛扒起来。
可刚吃了一口,就转身吐了出来,因为……。腹中全是吃食,已胀至咽喉处,根本填不下任何东西。
丫鬟急得两眼泪汪汪,“三夫人,您不能再吃了,再吃,肚子就要撑爆了。”
蔡氏何偿不知道,可她饿呀,饿得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举动,在金玉苑,谢良敏把所有能吃的都扔了,她饿得连儿子拿来玩的糯米捏的兔子都吃掉了。
“呵呵,难为你,都成这样,府里也没几个人知道,看来,你蔡金玉还是有些能耐。”周以晴非但不劝,反倒将自己面前的几样菜推了一过去,并递上一勺子。
“郡主,帮帮我……。”蔡氏泪流满面,刚呕完,又禁不住食物的引诱,用勺子大口大口舀着吃,甚至都来不及细嚼,便直接咽了下去。
冬雪早已目瞪口呆,双手不停地扶着手臂两侧,那里毛骨悚然。
因为这事太邪门,蔡氏下了死令,不让苑里的丫鬟和婆子啐嘴,以免传到谢老夫人那,而谢晋元,这一阵事情繁多,也没有到了寝房里来。
所以,她的异状也只有身边几个亲信知道。
“郡主,我错了,我不该一时贪心,趁你不在时,来你这里偷……。”蔡氏眉眼都渗出惧意,嘴里塞满东西,脸上菜汁和眼泪混成一团,声音粗哑得象枯木划过钝刀,“周郡主,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小人物计较,求您……。指条生路……。我,太难受,熬不住……。”
冬雪来传话时,蔡氏就猜到,原因果然是那日在周以晴寝房摔的那个六棱妆匣上,她记得那晚她好象被什么蜇了一下,当夜手臂上就肿了一块。
只是她太心虚,既不敢声张,也抱了侥幸的心态,就就拿了些药自已稍稍处理一番,还好到了第二天,红肿便消失了,她也没放在心上。
可没多久,她发现自己极易感到饥饿,明明吃的不少,却老是感到填不饱,以至屡屡吃到呕吐。
到夜里,常常会梦到一些稀奇古怪的环境,一会是阴森森的刑具,一会是四面无光的墙,一会感到有人拿着针密密地刺在她的脑门上,那种抓不住的恐惧让她感到如同身陷一种身陷光陆离奇的世界。
她开始无法正常入眠,尽管吃得那么多,但她还是迅速消瘦。
她没有答案,又不敢将这情况道出,身边能说话的,也只有女儿。
谢良敏想到之前谢家发生的一系列离奇诡异的事,想到梁婆死亡前,周玉苏曾看到那灵异之事,她怀疑母亲被鬼上身。
发生这种事,一旦被人知道,总是坏名声的事,所以,蔡氏不敢声张,只好偷偷央了兄长,让他转告蔡老夫人,让她想想办法。
蔡老夫人去珈兰寺求了个签符,让她喝了,又劝她尽量不要声张,等珈兰寺佛法会时,去烧烧香,或许能驱逐邪气。
可惜,一切照旧。
还好,症关也没有更加恶劣下去,所以蔡氏还能继续忍受。可没想到,这两天,情况突然严重,饿已经不象是之前那种还能忍受的饥饿感,而是,怎么填也填不饱的那种,逼得她几乎崩溃。
所以,冬雪来找她时,她想也不想就跟着来。
周以晴眼睫一颤,眸中如有浮雾飘弥,淡淡迷惘,淡淡凄凉,颤声道:“你熬不住,还有东西可吃,可有个人,她可是生生地熬着,谁能帮帮她?”
“郡主,您开口,您要我做什么,您尽管……。开口。”蔡金玉又捧了另一个盘子,连吞带咽,甚至连骨头都来不及吐,直接咽了下去。
“蔡金玉,实不相瞒,你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你身中一种同生蛊,你现在身体感官的知道大多数是来自我的妹妹周玉苏,她被人囚禁,对方不肯给她吃的,她饿,所以你也饿,你想解决这一切,唯一的办法就是想办法胁迫谢良媛把我妹妹放出来。”周以晴嫌恶地看着桌上的狼籍,想不到这片刻间,蔡氏已是风卷残云般全部吃光,这其间还吐了三次,恶心周以晴差点将她轰了出去。
蔡氏一手扶着圆鼓鼓的胃,下巴有气无力地顶在桌面上,听到双生蛊,她甚至连表示出恐惧的力气也没有,她喘息着,良久、良久,才能发出微弱地声音,“郡主,谢良媛……。哪肯听我的,胁迫,我也得有胁迫的资本,郡主……。我不是不同情周玉苏,而是我……。根本就无能为力!”
“所谓蛇有蛇路,鼠有鼠道,你自己慢慢想办法吧!”周以晴阴冷一笑,其实她也就是随口说说,目的仅仅是将蔡氏留在这安全区域内。
蔡氏房里的丫鬟收拾好地上蔡氏吐的污秽后,触及周以晴森冷的双眸,心里泛起寒意,忍不住上前劝道:“三夫人,奴婢还是扶您回房吧,老夫人说过了,这几天谢府不太平,让您今晚不要出苑门。”
周以晴冷然一笑,“急什么,没看到你家夫人连站都站不起来么?”言毕,拿眼瞅着一旁的冬雪,“冬雪,去泡一壶消食的茶。”
“是,郡主!”冬雪领命退下。
谢家地窖。
木桌上,一盏油灯发着微弱的光茫,两个婆子面对坐着喝酒,桌上放了一叠花生米,一叠茴香豆和一大盘的辣白花。
外面天气寒冷,地窖中倒还温暖些,只是那间收存郦海瑶的木门内散出的丝丝冷气让两人脚底生寒,所以,都脱了鞋子,盘腿在凳子上坐着。
“哎,真是见鬼,明明没下雪,这天气却冷得慌,还不能包在背窝里暖着,守着那秽气的东西,这还是头一晚呢。”婆子喝了一大口的烧酒,夹了几颗花生米放嘴里嚼着,双手摩擦生热后,又窝进腿缝中取暖。
另一个婆子干笑一声,叹道:“没办法,谁叫我们不会投胎。你看六小姐,多好的命,放到别的府里,能养到这岁数?眼下,又进宫了,听说明晚就是太后的生辰,说是宫里明天还会派人来接老夫人入宫。瞧瞧,连老夫人都粘她的光,真是没白疼。”
“哎,也没指望象六小姐,下辈子,能象容姨娘就好了。”
那婆子马上一脸神秘,压低了声线道:“你也听说了,大老爷要把容姨娘扶正?”
“这事,底下人都传遍了,最近,个个侍候得极上心,哎,大夫人这辈子是没希望了。二夫人呢,都好几天没消息,二夫爷病得都起不来。三夫人呢,最近也不管事了,我听说,三夫人在她后院里设了禅房,每日念经颂佛的,看样子,对府里的事也不上心了。这容姨娘要是能扶正,指不定,这府里的大权,将来就落在她手上。”婆子饮完碗中酒,想再倒时,发现没了,便笑道:“我去厨房再要点酒,你等着。”
说着脚底在桌下探着鞋,也不知碰到了什么,只听“叭”地一声,放在窖内门边的一株吊蓝掉了下来,瓷盆碎了一地,红艳艳的花朵露出了黑色的根系。
“得得得,你去拿酒。”另一个婆子站起身,走到一旁拿了扫把将瓷碎和花扫开,嘴里念叨:“这花不是前阵廓道上刚换的新株么,怎么摆到这地窖里头。”
另一个婆子已穿好了鞋,抱着坛子,脸上被酒气熏得半红,“不知道,我刚才进来时,发现外头门口也放了几盆,许是天冷,怕放在外头冻着了,收到屋檐底下避避寒吧。”
地窖隔一木门内,郦海瑶身体搁在一块巨大的冰块上,在她的身体四周全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冰块,此时,尸体裸露的肌肤上覆着一层雪霜。
一只小小的黑脑袋从郦海瑶的鼻孔中探了出来,长长的触须左右摆了一下后,迅速爬出,瞬时,密密麻麻的黑点从尸体的鼻孔、眼眶、耳朵争先恐后地出来,不到一刻钟,郦海瑶的尸体就象是被掏空的枕头般憋了下来,只余一层人皮罩着人体的骨骼诡异的搁在了冰块之上。
数以万计的黑点,象一支远征军一般,极有序地从各个缝隙中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