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曼说:“去哪里都不要紧,最要紧是我不想再与你生活在一起。”
顾鸿华一双深邃的蓝眸间写满了荒芜:“连你也怪我。今时今日的顾鸿华,什么都没有了。现在连你也要走吗?”
张小曼看了他一眼,说:“你听说过一个词吗?”
顾鸿华沉默看着她。
“天谴。”张小曼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秋波弄。
顾鸿华突然追了上去,一把用力地抓住了张小曼的手,眼中雾水蒙蒙:“我做错了吗?栾亦然作风嗜血,你知道白沫先是怎么死的吗?白沫先是被栾亦然活生生地扔进鳄鱼池里,被撕咬而死的。尸骨无存。”
“他骗我。他骗得我顾鸿华如今一无所有。我怎么能把眉生嫁给他呢?我怎么能让眉生为了他而受生子之痛呢?”
“他抢了我的财富,抢了我的公司,抢了我辛苦奋斗了三十年的一切。他现在还要抢我最宝贝的女儿!他凭什么?!”
顾鸿华攥着张小曼的手越握越紧,“为什么你不能理解我?栾亦然绝对不会是眉生的良人。他不是!小曼,你难道就不考虑眉生将来的生活吗?顾家没有钱了,没有了家底,眉生以后嫁去婆家该如何立足?”
张小曼努力地想要挣脱他的手,“顾鸿华,你也不过是个普通人,是非对错,价值标准不是由你来评判的。眉生那样努力地想要维持这个家的平和。她爱上栾亦然有什么错?她为心爱的男人怀孕生子,又有什么错?”
顾鸿华听到最后一句话,倏而大怒,一巴掌甩在了张小曼的脸上:“错!错!错!大错特错!”
张小曼吃痛,用力甩开他,绝尘而去。
顾鸿华望着她的背影,咬牙切齿。
身后,顾云礼轻叹口气,说:“云卿啊云卿,听到眉生怀孕,你到底还是失了理智。”
顾鸿华心魔横生,硬生生咬碎了自己的舌头,一股甜腥味在唇齿之间蔓延,他恨:“为什么她们母女都是这个德性!”
现实与过往紧紧地纠缠在了一起,令一向儒雅的顾鸿华自己撕破了自己的假面。
好不容易过了几天安稳日子的秋波弄,再一次陷入亲情危机。
家不成家。
黄昏时分,张小曼陪着女儿去病房楼下散步。休养了好几日,顾眉生的气色好了很多。
张小曼将户口簿给了眉生,“婚礼可以暂缓,但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还是早点领证的好。”
顾眉生接过户口簿,轻轻翻开。
秋波弄一家四口都在一个户口簿上面:顾鸿华是户主,然后是顾云礼,张小曼,最后一页是顾眉生。
只有家人才会共享一个户口簿。
可是现在,顾眉生已经不清楚究竟什么是家人了。
她将户口簿还给了张小曼,说:“栾亦然之前与我商量过,我们打算1月份去美国登记注册,顺便在那里过年。”
眉生对母亲说:“妈妈,你也与我们一起去吧。宁茴阿姨他们夫妇也是去的。”
张小曼微笑颔首:“当然,女儿注册结婚,我怎么能不去。”
斜阳残影稀落。
顾眉生问母亲:“妈妈,生下我你可曾后悔?”
张小曼温柔抚着她的头发,“没有。从来没有。”
顾眉生觉得脖子有些凉,于是与张小曼站起身慢慢走回了病房。一路上,眉生挽着母亲的手,说:“他当年也是用这种手段逼着您嫁给他的吗?”
张小曼实话实说,道:“有些事,以前总难以对着你启齿。眉生,我与你父亲结婚前的事情,有很多一段时光,我是没有任何记忆的。”
顾眉生意外地望着母亲。
两人走回病房,张小曼替女儿整理着换下的衣服,说:“我记得栾倾待,记得我们之间曾经发生过的一切,记得与顾鸿华的初次见面,记得他约我出去吃过几次饭。也记得何美琪为了阻止你父亲娶我所做的一切徒劳无功。”
她唯独不记得:栾倾待为什么会突然离开荣城,为什么整个栾家会突然移民旧金山。
张小曼只依稀记得自己曾经试图去美国找过栾倾待,后来呢……
后来的事,她都忘了。
顾眉生用柔软的毛毯盖着小腹,坐在病床旁的按摩沙发上,问张小曼:“妈妈,你与他结婚十几年,爱过他吗?”
张小曼没有回答。
不是不愿意告诉顾眉生,而是她不知道该从何启齿。
12月29日,新的一年眼看着就要来临。
张小曼晚上从医院回到张家,夜里睡到一半被一阵骤然响起的烟炮声吵醒,她披着外套走到阳台上,平静地望着天边短暂绚烂的烟火。
她也是个情感路坎坷波折的女子。
前半生与后半生像是一盘楚河汉界清晰分明的分水岭。
张小曼想起初见顾鸿华的时候,自己还是一个大学生,去鸿云等郑温娟下班,却巧合认识了当时已经三十出头,事业有成的顾鸿华。
第一次见面,他是那样的知分寸,有涵养。他朝着她笑得很温和,他朝着她友善地伸出手:“你好,我叫顾鸿华。”
张小曼永远忘不了顾鸿华那双布满老茧,粗糙又掌纹混乱的大手。
初见,她已经知道,顾鸿华与生活简单的栾倾待不同,顾鸿华是个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故事和历史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