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岁的女孩子,几乎十九年在漫画和学堂里度过,衣食无忧,目前的状态毫无疑问以精神生活为至大追求。
经济不是不重要,但既从不曾形成困扰,那也不必思之过早。她只想画画画画画画,一辈子做她喜欢的事,画画,一点点进步一点点拓展一点点新天地,都叫她兴奋莫名,快乐无比,心里胀鼓鼓的欢喜。利益不要紧吗?也不是,但十九岁少女盼望的利益是虚的,并没有落到实处,理想在空中,那才是最重要的。
接下去的日子里,卫音希认识了卓谦、莫琮、小翁,还有颜子真电脑店的朋友。对音希来说,这是一个新的天地,从前相应有点内向的她没有接触过的天地,她张大眼睛去接收和熟悉,以更大的热情投入到绘画当中。小翁一直对音希有好感,更兼了子真和莫琮的威逼利诱,指点传授自己博览群漫的心得,提供她众多的书籍学习;邓跃帮她拿了温公子的电邮,每次登在网上的漫画音希都鼓足勇气寄过去,温厚谦和的温公子每信必复,仔细讲解。卫音希的成绩突飞猛进。
就象两人事前的预感,两人讲述的故事很快江湖珍重再见,说再见有些言之过早,但卫音希自己的思想和亮点象触脚一样四处延伸,有时火花四射,在音希自己没有意识到之前,所幸有颜子真及时捕捉下来,然后提示她,音希便细细思索,往往会作出令人惊喜的作品。子真有时也会利用这点火花放到自己的小说里,她汗颜地说:抄袭啊抄袭。
卫音希便乐得趴在地板上直笑:“啊,你在说我,我就是整个儿搬过来的抄。”
颜子真于是想一想,一本正经地回答:“咱们这是互相完善,创作借鉴。”
两人相对大乐。
卓谦正好开门进来,好奇:“你们笑什么?”
音希连忙从地上跳起来:“你干吗不敲门?”
卓谦怔了一怔,退让:“好吧,下次我一定敲门。”
音希脸红了红:“不是,我……”
颜子真有趣地看着他们俩,卓谦马上意识到表姐捉弄的表情,也不说话,就做个鬼脸,转身进厨房找吃的。
其实卓谦每次用钥匙开门之前都先敲门,刚才她们笑得太大声没有听见而已。
在吃了子真一顿美味之后,卓谦和卫音希一起骑车回校。
初春晚上的风虽然仍是寒峭,对年轻的卓谦和卫音希来说算不得什么。路上行人车辆不多,他们首先都沉默地骑着。卓谦有些诧异地看身边的卫音希灵活穿梭飞快骑行,忍不住较起劲来,加快骑到卫音希前头,卫音希马上意识到,立刻反超,两人一前一后,时而换位,时而并行,卯足了不服输的劲头。
在局外人看起来,是两个颀长好看的年轻身影,也是两张标致俊美的青春脸孔,在初春的夜晚九点钟,迎着夜空里的霓彩快乐飞驰。
快到学校了,两人都骑了一身微汗,几乎同时在冬青树下歇下来,互视,同时笑出来。卓谦竖起大拇指摇摇,卫音希得意地一仰头,路灯的灯光落在她雪白到几乎透明的脸上,微微有些汗意的脸庞上,双眸隐隐光华四射。
年轻的卓谦,心里微微一动。
☆、第10章 十(上)
三月,莫琮的杂志登出来子真新小说的第一期连载。子真给小说起了一个名字,叫《二月初一》。
《二月初一》连载第一期
姚红英从小就知道柳源是定了亲的。
柳家和姚家相距不远,在镇子里都是数得着的富户,加上父辈一向交好,两家孩子便常常在一起玩。
说是两家孩子,柳家只有柳源一个独苗,姚红英倒还有个哥哥,也就这么三个人,凑着机会便溜出来满镇子跑着淘气,想尽办法甩掉跟着的小厮,有时跑得远了,累了,往往是柳源和姚启德轮着背姚红英回来。一般淘气的男孩子总不耐烦有小丫头片子跟在后头,姚启德有时就很不搭理妹妹,只有耐心的柳源从来没有嫌过她,因此上,姚红英一向知道粘着柳源:“阿洛哥哥阿洛哥哥。”阿洛是柳源的小名。
那一年姚红英六岁,柳源和姚启德九岁。
他们那天很快便甩掉小厮,跑到了镇子边上的小河旁去采桑椹子,那里斜斜的山坡长满了桑椹,都挂了深紫色沉甸甸的果,随便摘一串塞进嘴里都甜滋滋好吃得要命,三个人兴高采烈地边奔边玩边摘着吃,满嘴满身紫色汁液,不知不觉间天色慢慢阴了下来,柳源说,我们回去吧。
他们沿着小河慢慢地往回走,时而笑闹着跳几步,姚红英捧着一兜桑椹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可能是上游下了雨,河水涨了好多,柳源回头说:“英儿离河远点儿。”话音未落,姚红英被地上的树根绊了一脚,整个人往河里扑去。
若是往日,倒也不要紧,但现在的河水是往常的一倍深,且水流颇急,两个男孩子伴着姚红英同时惊叫一声,就眼见着她掉进了河里,顺着河水往下冲,幸亏河边有一棵树一条半粗的树枝平时只是横在河的低空,现在恰恰浮在河面,挡住了姚红英的身子,姚红英本能地伸出细嫩的胳膊死死抱住了树枝。
而河水还在继续涨。
小女孩抱着树枝在河中央惊慌地大叫起来,男孩们探出身子把着树枝伸手去够她,却根本够不着,想沿着树枝下河,树枝也明显支撑不住两个孩子的重量。柳源回顾四周,越来越阴的天色中眼睛看得到的地方,全无人影。姚启德跳着脚叫:“怎么办怎么办柳源你说怎么办?”
柳源当机立断:“启德你快去叫人。我在这看着红英。”
姚启德慌乱中全无主意,点头飞奔而去。柳源则一边安抚姚红英:“英儿别怕,阿洛哥哥在这里呢。”一边往边上树丛里跑了过去,很快地,他钻出树丛,手里拿着指头粗细的一卷绳子,皱着眉算了一下距离,飞快地把绳子绕在上游一些的河边老柳树干上,紧紧地缠了两圈打了死结,绳子另一头则绕在自己腰间,也打了死结,多出来的一段则打了一个活套,然后小心翼翼地摸着树枝下河。
对于一个九岁的男孩,水流真的有些急,好在柳源水性极好,脚下踩水,慢慢扶着摇摇晃晃的树枝往姚红英那边移动,时时撞在树枝上,姚红英早已顾不上哭,紧张地望着他,柳源看着她微笑,到了能够到她的位置,稍稍歇了歇,示意她努力抬起一只手,姚红英本来一动不动怕得要命,不知为什么,看到柳源脸上一直的微笑,忽然生出力气,用力抬起一只手臂,柳源眼疾手快地把活套往姚红英手臂上一套,拉紧。
柳源松了口气,一手扶着树枝,面朝着小女孩说:“等下人来了,我叫英儿过来,你就尽量扑到我怀里,阿洛哥哥会抱住你,然后咱们就没事了。”
六岁的姚红英凭着一直来对她的阿洛哥哥的信任,用尽力气也只能微微地点了点头。
河水还在涨,树枝却格地一声,到底支撑不住两个人和水流一起的力量,迹近断裂。
柳源伸出另一只手抱住姚红英的腰,轻喝一声:“英儿抱紧我!”
姚红英下意识松手,扑进柳源怀里,柳源用两只手紧紧抱住她,水底下的流速越发的快,身子一轻,两个身子一起顺着河流被冲下去。
冲了一点距离,柳源腰上一紧,身子被重重撞了一下,姚红英已经在水下呛了好几口水,却忽然露出了水面,却是紧紧被冲得贴紧了岸边。她昏头昏脑地抬起头,鼻腔被水呛得酸涩得厉害,正想哭,却看到眼前柳源带着一点点笑意的眼睛。
是那条绳子拉住了他们。
等到姚启德把人叫来时,那条树枝早已被湍急的河水冲得影踪全无。
这件事情过去之后,吓得半死的两家人除了重责小厮之外,三个人都被禁足。
姚红英病了一场,发烧时昏昏沉沉地象是回到了河边,却只有自己和哥哥站在岸上,柳源却一浮一沉地在水里被冲走了,不由得哭着叫:阿洛哥哥,阿洛哥哥……
姚老爷夫妇一边轻声安抚小女儿,一边不禁看了一眼边上的儿子。姚启德正缩在椅子上抱膝沉思,自从出了事后,他就一直沉思不已,吃饭的时候、喝水的时候、走路的时候、甚至上茅房的时候,都是这个样子。令得原来要严罚他好一阵子的姚老爷也不由松了口气:罢罢罢,不管他是做出这个样子来还是怎样,也算是得了教训。
姚红英好不容易睡过去了,姚老爷正要站起来,这个时候姚启德开口了,很严肃:“你们有没有觉得英儿一直都跟柳源很亲近?”
姚老爷呆了一下,饶有兴味地看着九岁的儿子:“嗯,这个我们都知道。这次全靠柳源救了你妹妹。”
姚启德点点头,仍然认真地说:“我觉得,我们可以把英儿嫁给柳源。”
姚老爷看了一眼儿子,又看了一眼坐在床边的太太,太太也看了他一眼,然后一起呆呆地看着儿子,都有点反应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