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回男生宿舍的路上看到岳敏,岳敏站得远远地看着他,表情有些奇怪,那奇怪里带着一点让人心里觉得不太好受的东西。
卓谦不知为什么有点心虚,慢慢地慢慢地走近她,对着她像往常一样笑了一笑,问她:“岳敏,这么晚了你怎么没回寝室?”可是灌了雪水的鞋子实在是冷透了,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岳敏低头看了看他的脚,双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再抬起头来时表情就变得有点戏谑,却不说话。
卓谦便有些讪讪的:“什么事啊岳敏。”
岳敏干脆利落地说:“陪我走走呗。”
卓谦啊哟一声:“我可不可以先回去换双鞋子?”
岳敏就笑了:“卓谦,你陪卫音希走了这么久哪。”脸上的笑意,怎么看都有点意味深长,又有点……其它的东西。
卓谦一怔,脸就有些红,他们俩站在宿舍楼前的灯柱下,灯光很明亮,卓谦的脸红得很明显。
岳敏说:“卓谦,你喜欢卫音希对吧。”
卓谦想了一想,脸上神情有些迷惘,却不自禁流露出微笑,答她:“嗯。”
岳敏倒呆了一呆,微微低下头,心中终于泛起酸楚,他们做了这么多年同学,从初中到大学,一群同学中,她活泼爽朗,他幽默阳光,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是一对,只有她自己知道,卓谦的心里是没有人的。
他对她是特别好,虽然他习惯了关心照顾女同学们,但对她是特别好的,是因为特别合得来,因为她性格爽朗没有别的女孩子的矫情作态。但这种好,非常的坦坦荡荡,就像面对所有人的玩笑,他就只是笑着知道是玩笑,做个鬼脸就算。而她?她后知后觉地想,她是不是也接受得太坦荡大方?
这么多年来,她原以为自己可以敲开了门进去,她也知道只要自己敲开了门进到里面,就再也不会有别人进得来。卓谦的性格她再知道不过。
可是,她没来得及。也许,她永远也是来不及的,因为那个地方,本来就不属于她。
岳敏叹了口气,能怎么样呢,还是和从前一样吧,做好朋友。不能连朋友也失去。卓谦一贯是个好朋友。从小到大这么多年的好朋友,岳敏想,要是也失去了,那就太失败了。
她用力眨了眨眼,眨回那点湿意,爽朗地点了点头:“那果然就不能同样对待了。回去换鞋吧,不过不用陪我走了。”她转过身,挥挥手,往女生宿舍走。
卓谦也没多想,飞快跑回宿舍脱了鞋子,又在室友的哄闹取笑中胡乱抢了瓶热水泡脚,才缓过来。
一边泡卓谦就一边回过神来,想到岳敏,有点呆,有点不安。
卓谦大大咧咧,因为从小到大都受女孩子欢迎,在颜子真的教育下很能容忍小女孩子们的小毛病小心眼之外,衍生产品就是理所当然地从来不去在意她们有什么心思,颇有几次逼得小女孩来向他表白,然后他就会避着那些小女孩。
而岳敏是个特别大方的女孩,没有一般女孩子的小别扭小毛病,他从小就觉得和她一起玩特别舒服,不会无理取闹也不会动不动就娇滴滴地哭闹,总是笑眯眯地特别可爱,和她就一直亲近,一亲近就这么多年,勾肩搭背,嬉笑玩闹,都很合得来。
然而他也不是傻瓜,也许是因为自己也终于开始喜欢了人,刚才的岳敏让他忽然明白,岳敏喜欢自己。也许从早前,她就喜欢自己了。
那天晚上,卓谦没有睡着。
☆、70|5.22
坐在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小客厅兼工作间里,卫音希不由自主有些放松下来。特别是当她看到颜子真的笑容恢复如初,那点曾有过的若有若无的疏离已经消失。
对这个地方的小小陌生渐渐消失,卫音希有个错觉,仿佛她们仍然是半年前的她们,在这里亲昵无间地说话、画画、写作,然后有人伸个懒腰,去厨房做一杯奶茶或咖啡,闲适地说说话。
然后忽然间,会有人嗒嗒嗒地敲门,卓谦笑嘻嘻地闯进来要吃要喝。
在潜意识里,卫音希后来想自己不知为什么总是自然而然地把颜子真当成了可以无限亲近的人。是因为颜子真一直待她特别的好吗?其实是自己一直没有遇到过除了家人之外能对自己这么好的人吧?那简直是当然的。
颜子真是个完美的姐姐,宽容,爱护,温和,热情,纵容,护短,还总是小心翼翼地护卫着别人脆弱的自尊。最可爱的是在她总是得意洋洋自自然然地以自己喜爱的人为荣。所以在感情上羞涩内向的卫音希的感觉慢慢就变成,她是可以在颜子真的面前自由自在的。
她是自己一直想要有的那种姐姐。
卫音希原本不是轻易与人亲近的人,是颜子真,把她纵容成这样。
可是她的生活环境她的教育,让她没有机会学会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从小到大她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时间太多,后来专注着对漫画的执着更让她对人际世情有点笨拙。还有天生性格的清冷和无所谓,让她和别人保持着距离的同时,只会让人觉得她的倔强冷淡。而全然不知,这其中,其实只是茫然懵懂。
此刻,卫音希想着前几天晚上和温公子的对话,咬了咬唇,抬起头看着颜子真。
“颜姐姐,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直接地告诉他们,为什么要用了……那样的方式?”
卫音希站在颜子真面前,认真地问。
颜子真抬头看着她,她终于勇敢地站到她面前,问出来了。
颜子真一直认为卫音希倔强,但过于倔强的人,不会采取主动,他们最容易自以为是,在自己的世界里臆想,并信以为真。她很高兴卫音希能够来问她。
她静静地看着这个美丽而倔强的女孩子,那些曾有过的伤感和避让已经变得很淡,时间是最好的医生,此刻对于颜子真来说,她是爸爸的侄女,也是……自己的亲人。如果说当初她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对卫音希完全像从前一样,那么现在,正好有了另一种身份。
颜子真坦诚地回答她:“因为我外婆答应过你的……,”她停顿了一下,“姚灵莺老人,在她生前不能对你们说出真相。而我答应过我外婆要好好照顾你,另外我并不知道姚灵莺老人会看我的小说。”
她看着卫音希疑惑的眼神,说:“我想你父母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一些事情。等你这次回家,应该就什么都清楚了。”她知道,卫音希的父亲不会对卫音希进行隐瞒。
卫音希垂下眼,便不再问下去。她只是低头想了许久,抬起头专注地看着颜子真:“颜姐姐,”卫音希问,“当时,你要把一切告诉我们的时候,就是写小说和来我们家的时候,是很矛盾的吧?”
颜子真笑了一下:“是的,矛盾但是没有犹豫。可能是因为我的生活一直一帆风顺,所以认定人一定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无论他是年老还是年幼,无论他现在看上去可怜还是可悲,因为有些事情根本无法弥补,所以代价是必须的。”
她的目光坚定,看着卫音希:“我曾经问过你,如果有一件事,你知道了会对你有很大伤害,不知道却会有很大遗憾,你会怎样选择?你说你要知道,但前提是对你关心的人没有伤害。”
姚红英,也就是姚灵莺,是卫音希关心的人。
“可是卫音希,你却没有提到那些关心你的人,你没有想到那些关心你的人一直在被伤害,因为你不知道。你有你的感情,可是他们的感情也极其宝贵。我是那个知道的人,所以我仍然没有犹豫。因为我觉得,无论她做了什么,如果她真正还有一点忏悔和良心,她就应该亲自告诉你们真相。她应该把原谅的权利交给你们。还有,其他一些人。这么些年来,她已经享受到不属于她的、用别人的血和家破人亡换来的幸福太多太多,她如果对你们还有良心,就应该在你父亲遇到困难我外婆去解决时,告诉你们全家一切。”
颜子真看着卫音希的难受和难堪,有些抱歉,“但是她没有,她选择继续欺骗。我不喜欢她。我非常不喜欢她。”
六十年前的仇恨,颜子真不能感同身受,就算那是最爱她的爸爸的母亲遭受的不幸,但是,作为一个人,她不会喜欢、而且憎恨这个老人。
对,她是老人,可是颜子真从来也不认为一个人因为年老了就应该被怜悯被原谅,尊老的前提是老人不曾作恶,否则再老也不是被原谅的理由。法律不是这样的,情理也不应该是这样的,不然的话,那些被害人的生命和伤害就是被轻贱至地底,这世界就没有公平可言。在这一点上她和她的外婆一脉相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