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阵地不用转移是一回事,火炮的排列分布却是另一回事:如果炮兵从轰击西面河湾步兵主力的状态直接转个头调整到朝南开火,那原本并肩的火炮就会从左右相邻变成了前后相叠……而在距离不变的情况下,后一门炮的炮口火焰、冲击波是会对前一门的操作人员造成严重影响甚至伤害的。
他们得拉开前后距离,并对超过一半的火炮进行短距离搬运,让整个炮兵阵地由竖向变为横向迎着来犯河湾骑兵,才能开始装填并进入待发射状态。
尽管已经做好了这一系列操作的心理生理乃至道具等全部准备,但挪动这些铜铁铸造的大金属疙瘩终究没法快到哪里去,待到整个炮兵阵地完成转向,敌方骑兵已经从远在视野边缘到了眼前的冲锋距离上。
理论上来讲,炮兵来得及先用实心弹打一轮然后再火速换装霰弹进行二次打击。但在综合考量了精度、稳妥性和弹药量等因素后,艾格最终还是放弃了行险方案,保守地选择了直接装填霰弹,放敌方骑兵进入到最佳射程后,以满状态进行一锤定音式的打击。
战场西面,刻意制造的硝烟渐渐散去,女王军用来反串敌方的假河湾部队眼看就要露陷,在这战斗已经开始碰撞仍未发生的节骨眼上,一阵遥相呼应更加高亢绵密的出击讯号声从河湾军主力阵中传出——紧跟着反串伪装的先头部队,河湾军居然真发起了全军出击!
艾格心中短暂地咯噔了一下,旋即恢复平静。
在他的计划里,理想情况当然是逐个击破:河湾骑兵先受骗冲上门来挨了一顿痛揍,然后其步兵主力才慢吞吞地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开始设法应对——如果对面选择出击,那正中自己下怀;即便不为所动继续守阵,他也会趁着敌方骑兵一击不成短时间内无力复战的时机,在重新装填好的火炮掩护下主动冲阵。
谁想敌方指挥官竟果断地选择了将错就错一把梭哈,这样一来,河湾军的步兵骑兵就几乎能同步抵达形成夹击,他先用火炮击退敌骑兵再回头继续轰击步兵的美妙愿望完全破产……世事无常,不可能样样剧情都按他的预想来发展,眼下扼腕叹息毫无益处,他只能把握住好不容易骗出来的防御优势,打好每一波攻防,将无数细碎的略胜一筹,拼合成最终的战略胜利!
……
在四面八方而来的冲锋呐喊声里,却是一支更原始的远程攻击部队先开始了打击。
霰弹的有效射程比实心弹要短一半,但还是能对寻常的弓弩构成明显优势。然而这里就有一个问题:炮兵阵地位于梯形阵内部,受到四面八方的步兵方阵保护,它的射程虽远,却在被“与己方步兵间距”和“护卫方阵纵深厚度”抵消后所剩无几——而这也就意味着:河湾军骑兵其实要先进入外圈步兵弓手的射程,然后才轮到炮射的霰弹。
在轰隆声响起前,高声呼喊喝令声中,被艾格收编完毕的西境长弓手率先发起了远程打击。
和赠地军已经开始实用炮兵、后续更打算直接点出火枪手作为远程部队不同,西境军队可是纯粹正宗、如假包换的冷兵器时代军队,军费充足的他们也许战斗力算不上头一号,但装备水平冠绝七国碾压众生,在“放箭!”的命令声中,已经提前几秒拉满了弦的数百弓兵齐刷刷地松开了捏箭手,黑压压一片质量优良的箭矢应声飞出,落入了迎面而来的河湾军骑兵阵中。
乒铃乓啷、噗嗤……
零星的箭矢撞击盔甲和入肉声响起,面对这种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攻击模式,河湾骑兵们不为所动,无视了少数摔倒和落马的坐骑、士兵,继续一往无前,在喝令声中按照先前的计划逐渐缩小彼此间距,将宽广松散的横阵收缩聚拢起来。
开始时分散,是忌惮西征军的火炮远程打击,但骑兵冲锋,终究还是要密集一些才能造成足够的威慑和冲击力的。
“杀——!”
声嘶力竭的喊杀伴随着骑兵浪潮山呼海啸般扑了过来,而消停沉寂了片刻的炮兵阵地方向,震耳欲聋的齐射声也终于在敌我双方的等待中,重新响了起来。
受铸锻造技术限制,又出于易于培训教学、便于运输野战等方面的考量,西征军现役的全是不足地球位面六磅炮标准的小口径火炮。口径小,能发射的炮弹自然也不大——此刻三十多门火炮发射的所谓霰弹,其实就是一个个装了三四十枚小弹丸的圆筒,无论是威力还是数量,都足让任何现场目睹的军迷发出一句“看了感觉真可怜”的善意嘲笑。
但对仍骑着血肉之躯使用着冷兵器的河湾骑兵们而言,那三十多门小炮却是不折不扣的三十多位死神。
砰然巨响声中,弹体在火药燃气压力的推动下离开炮膛,于炮口附近完全开裂破碎,内装弹丸顺势迸出,轨迹在空中绘出三十多个以炮口为顶点的近似圆锥……扩散,融合,后发先至地超越前方弓手们迅速放出的第二轮箭雨,与它们汇成一条冷热武器兼具的弹幕,带着尖啸扑向河湾军的骑兵横队。
第683章 高庭保卫战(9)
人仰马翻。
人仰马翻*2。
人仰马翻*n……
咻咻的破空和噼里啪啦的命中声里,马匹摔倒、骑手落地,不知受伤还是毙命的士兵在惯性作用下翻滚然后被后续的骑兵践踏而过,碰撞摩擦声、人类的惨叫和坐骑的咴咴嘶鸣一时间充塞了整个听觉世界。让河湾骑兵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发生了:明明炮响只有几乎融合的一轮,箭矢的威力数量也并没有任何可见提升,身旁的袍泽们却像被收割的小麦似,一茬茬地或坠马,或干脆连坐骑一起倒下!
他们的战马已经适应了火药爆炸的轰鸣,人也做好了迎接横飞炮弹杀伤和震慑的准备……
但那天杀的守夜人,又一次在火线上掏出了新的攻击手段!
没有实心弹平射的血肉模糊、残肢断体,只有穿透盔甲和皮肤朴实无华的小颗弹丸,伤亡数字疯狂上翻,仿佛有数千名神射手在用隐形的穿甲重箭对他们进行狙击。三两秒内,上百名骑兵便或丧命或失去了战斗力,放在寻常的步兵身上,挨这劈头盖脸的一顿莫名毒打后众人绝对会上下一致地选择暂时撤退放弃此次冲锋。
但他们是骑兵,在冲刺的巨大惯性和后方第二波骑兵的无形压迫感下,他们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
而在前方,伴随着迅速覆盖过来的又一轮箭雨,还有下一波热武器打击在等着他们。
火炮进入了贤者时间,但原始却可靠的爆弹可没这讲究——在战线指挥的怒喝声里,最前排的薄薄一列掷弹手奋力挥臂,将一个个冒着青烟的黑色圆球扔到了河湾骑兵们的脚下,随即迅速后退撤入阵中。和在黑水河畔之役中初见此物的黄金团不同,这回的河湾骑士们已经知道这玩意杀伤人不是靠砸,他们慌乱地策马躲避,但还是无可奈何地只能听着连串轰响在脚下或背后爆发出来。
烟尘和震动同步产生,飞溅的弹片应声而至,没有经过炮膛加速的它们对着甲士兵其实很难造成可观伤害,但对跨下的马匹而言却是巨大的刺激——骑兵部队的坐骑确实已经在高庭城外的联军集结地完成脱敏训练熟悉了爆炸声的干扰,但这回爆弹的响声不仅更近更猛,居然还带着或零星或密集的刺痛和伤害,这就完全超越战马作为驯化动物的耐受能力了。
又一片人仰马翻里,惊惧随着嘶鸣声瞬间传遍整个第一波骑兵,绵密的马蹄声出现了混乱,这下不再是简单的伤亡巨大,而是整个冲锋的阵型和节奏都被彻底打乱变形……迎着西征军最前排的西境枪盾兵和多恩长矛手们闪着金属光泽的严整防御阵型,无论人马都已完全失去了冲上去的决心。
不敢冲,也不能原地停下等死,于是顺理成章地,他们的前进方向开始偏移。
河湾骑兵主力在加兰·提利尔的指挥下游离在女王军梯形阵的南面稍微偏西的方位,而为了在配合呼应步兵总攻的同时做到互不干扰,他们将冲锋打开缺口的目标选定为了女王军梯形阵最东南角——即步兵战线最先开始接战位置斜对角的那个方阵。这一来一去,骑兵冲锋的方向也就自然是自西南向东北,在上北下南的地图上呈现出一个倒过来的“丿”字了。
在遭遇对手火炮+箭矢+爆弹三位一体的联合打击,损失惨重发现事不可为时,最前排的骑兵和马匹们便本能地选择了最安全的自保方法:不停下,加大转向角度,在临接触前的最后一刻拐出了个近乎九十度的折角,画出一个“厂”字后,在严阵以待西征军的枪矛尖前晃荡一圈,向东脱离,再“几”字拐回南方,扬长而去逃出险境。
眼见迎面而来的骑兵浪潮在最后一刻拐了弯,平行着己方阵列夹尾巴朝东而去,紧握着枪、盾和长矛的西征军士兵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却见对方朝东而去的残兵群里零零散散地飞射出来些许物件,划着不甚整齐的弧线朝己而来,砸上盾牌或落进阵中。
稀稀拉拉的砰声撞击响起,夹杂着零星的痛呼,西征军将士们回过神,发现飞过来的物件里除了不少轻弩的短矢外,还有飞斧和标枪等投掷类兵器的存在,最离谱的是居然有士兵被泛着锈斑的铁块砸了个头破血流。昏迷几名、轻伤若干,无一阵亡,河湾军骑兵冲锋的第一波就这样以几百换零的悲催战损比告一段落,但没待他们放松片刻,第二波骑兵的冲锋也到了眼前。
……
和目送着伤员撤离一线的西征军士兵们所猜测不一样的是:第一波河湾骑兵在最后时刻缩头并不完全是因为胆怯,他们抛射或投掷出的弩矢、兵器也并非是取胜无望下恼羞成怒的象征性反击。
加兰·提利尔在将骑兵分为三波的最初,就不是无脑地按人数平均配置。
他首先进行全军通告,将自备了弓、弩或其它杂七杂八投掷类兵器的骑手召集到一起,将他们与雇佣军、自由骑手和老弱充数的骑马步兵全分到了第一波,这头一波数千骑兵虽然不是专职游荡骚扰的弓骑兵,却是仅有的具备远程攻击手段的一波。
接下来再将有产骑士、贵族私军,包括黄金团骑兵队这群装备最好训练最有素——包括自己在内的人安排成第二波,组成整支骑兵部队的核心力量和“拳头”。
最后,再将战斗力比第一波稍强但装备水平比核心精锐差、相比之下该划分为“轻骑兵”的剩余部分设定为第三波,作为殿后和掩护部队。
如此刻意的分兵,对应的自然也是量身定制的不同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