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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2 / 2)

皇上不管平亲王府妻妾的事儿,那是不该他管,平亲王妃也好端端的立在那儿,吃喝住行样样不缺。可嫡庶的规矩,在皇上那儿,是万万乱不得的。妾就是妾,妻就是妻。不说旁的,瞧瞧张家罢,方氏照样是管家理事的正房夫人,宋姨娘哪怕是皇上嫡亲的表姐呢,她照旧还是宋姨娘,要换做其它的皇帝,怕早都为了皇朝宗室颜面把宋姨娘提起来了,可皇上偏不,为此还得了士林一片赞誉之声。前不久张大人立了个功,方氏的诰封是六品安人,宋姨娘是七品孺人。丽乐大长公主想为这个女儿求个爵位,哪怕是个乡君也好。可皇上待丽乐大长公主甚厚,两个儿子连带着长女和长女所出的外孙都各有爵位封赏,唯独对宋姨娘这个做了妾的表姐毫不留情,丽乐大长公主搬出太上太皇和太上皇乃至太后都毫无办法,只得郁郁寡欢,平日对次女多加照拂罢了。

连皇上的亲表姐都要守着这份嫡庶的规矩,一个王府的小妾就敢挑出来闹腾谋夺世子位?

想通这一节,周嬷嬷不仅是吓出一身冷汗,更后悔自己以前瞎了眼睛,在宫中看多了宠妃得宠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儿子照样能登基做皇帝的道理就迷了心眼。这位皇帝可不是以前那些皇帝啊!要早想到丽乐大长公主这一出,她往个姨娘面前窜什么,哪怕那顾氏是个草包呢,只消自己好好哄住了人,将来顾氏生的儿子继承了王位,儿孙还用担心?

周嬷嬷再也顾不得许多,伏在崔嬷嬷脚下哀哀痛哭,“大姑姑,是我糊涂了,还求您看在早前的情分上,拉我这个糊涂人一把。”

“起来罢。”崔嬷嬷叹了口气,伸手虚扶一把,“我要不是拉拔你,不会与你说这些。”她略微忖度了一番,觉着周嬷嬷本事也有,上一回办出糊涂事未必不是因为前燕的事情看多了,可这样的人,拿去料理前燕留下的贵族世家,那是最合适的,就道:“金姨娘那头,我看这姨娘的位置也挂不了多久。你是少府寺上挂了名头的人,原本姨娘就轮不着宫里出身的嬷嬷去伺候,你可愿意换个主子?”

当然愿意,要不是想跳出金姨娘这个坑,她何必带了重金舍了脸皮过来。可也不能表现的这么急切,好像多想离开落魄的主子似的。

她脸上就露出点难为的神色,“这姨娘那儿,怕是我走了处境就更艰难。”

崔嬷嬷望着她笑。

在崔嬷嬷洞若烛火的目光下,周嬷嬷脸皮有点发烧,硬着头皮讪讪道:“咱们这些奴才,还得等着少府寺那边分派差事。”

“嗯……”崔嬷嬷愿意给周嬷嬷一个机会,是为了两好,可周嬷嬷要想在自己面前又要面子又要里子,那就不成。既然周嬷嬷自己圆过来,崔嬷嬷也没抻她,“御珠长公主下个月就要下降,皇后娘娘有意再为她寻一个机灵些的管事嬷嬷,明儿我就进宫,在皇后娘娘面前说一说罢。”

“御珠长公主……”周嬷嬷真是惊喜极了,她已经打算好再找一个连金姨娘以前都不如的主子了,可她没想到崔嬷嬷竟然会给自己这么一个惊喜,竟然把自己送到御珠长公主身边。御珠长公主是谁,那是皇上的眼珠子心头肉啊,跟宝亲王一样能在九极宫进出自如的人!

周嬷嬷这回是心悦诚服跪到地上给崔嬷嬷结结实实磕了几个头,“大姑姑大恩,我就是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还不尽。”

“这些话就不必说了。”崔嬷嬷倚在迎枕上摆了摆手,“御珠长公主是我一手教养大的。说句逾越的话,我待长公主比膝下这群儿孙亲近的多。我把你送到长公主身边,是看中你对前燕传下那群勋贵的清楚明白。诚国公府不是个清净的地方,可长公主看中了诚国公,执意要下降,皇上都没法子,我就更没法子了。你得记住了,做奴才的,就是要给主子分忧,那些肮脏事儿,不用主子说,奴才就得先料理干净,好让主子清清爽爽过日子。若是长公主受了委屈,日子过得不快活……”

那不用说皇上,您先撕了我一层皮……

周嬷嬷心知肚明崔嬷嬷的本事,半点不敢含糊,赶紧道:“大姑姑放心,谁敢让长公主不舒坦,那就是我的大仇人,就是死,也会先咬下他几口肉!”

既然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人,有几分本事崔嬷嬷还是清楚的。她也相信周嬷嬷不敢耍花样,嗯了一声道:“你回去等消息罢。”末了又添了一句,“金姨娘那头料理好。”不要到时候传出个侄女强要王叔庶妾身边的人,那就不好听了。

周嬷嬷心领神会,跪在地上又给崔嬷嬷磕了几个头,这才喜颠颠的回了平亲王府。

第二

时光荏苒,李珏宁下降诚国公府已有四个多月。身为天子最宠爱的大长公主,她日子半点不难过,只除了与杜玉楼之间尚有些拘束。

这一日用过午膳后,杜玉楼神色有些郁郁的回来了。

李珏宁正坐在榻上吃酸梅膏,一勺又一勺酸的倒牙的酸梅膏被她吃进肚子里,看的边上的人都牙痛,李珏宁却吃得喜欢极了,还道要赏厨下的人。

见杜玉楼进来,李珏宁也晓得杜玉楼不会对这东西感兴趣,仍是缠着喂了他一口。

杜玉楼一口下去从舌头到胃都是酸味,却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只是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望着李珏宁。

李珏宁一把将空了的玉碗推开,看着杜玉楼笑的停不下,半天见杜玉楼还是那副无奈的木头像,这才住了问他,“国公爷是不是又去了雪谷。”

杜玉楼看了妻子一眼,眉宇间闪过一丝抑郁,却并没有说话。

“西府还是不肯答应让玉华藏到阴山?”

李珏宁口中的阴山乃是京中勋贵世家们常选择的福地,许多人家都将祖坟选在此处。现在的诚国公府以前的诚侯府也在阴山上圈了一大片地用以安葬祖宗。杜玉华死后,杜玉楼将尸首领回来本想将人厚葬在祖坟边上,他知道按理未出嫁之女本就不能葬在娘家祖坟,何况杜玉华身份特比,眼下又是新朝,故而他在挨着生母边上选了一块地,不在杜氏宗族圈定的祖坟中,可就是如此,宗族中的族老依旧不肯答应,甚至不惜要在家庙自尽也要要挟他。万般无奈,他暂且将人安葬在了阴山脚下,为了这事,他已经与族中争执了数次。他也想与族中闹得鱼死网破,可想到他生到这个世上的意义就是为了侯府延续,他就做不出来了。只能每一次想到杜玉华的事便心如刀绞。

然而这回以李珏宁的身份问出来,他心头又别有一番感受。

一说起这个,杜玉楼向来木板板的脸也有一二分不自在,想到杜玉华夜夜如梦时的泣涕,他呼出一口浊气,揉了揉鬓角头痛的道:“几位叔公都不肯答应。”

李珏宁早就猜到了,杜玉华虽是出身姓杜,可她自始至终,向着的是前燕的天下,否则说不定自己的大嫂都要换个人来当呢。不过那时自己能不能和眼前这人在一起也就不一定了,毕竟皇家还是要讲究制衡的。想到当初第一次见到面前这人时正是他跪在杜玉华的冰棺面前无声的哀嚎,那一瞬间自己不知怎的就像能感到他的痛楚一般,后来便似是入了魔,追着打听他的事,夜里为他心痛,丢了羞怯非要和他在一起,还头一次不听大哥的话,吵着闹着要大哥赐婚,非要嫁给他。

她定定的看了一会儿杜玉楼,心里叹气。

她是不喜欢杜玉华,甚至是厌恶极了。可大哥说得对,自己选的路,苦的甜的都要走下去。杜玉华是他的胞妹,人也死了,自己还计较那么多做什么。

再说了面前这人是块冰,但四个多月,自己就把人融化了一半,还剩下一半,不趁热打铁都化干净过和和美美的日子,自己还等什么呢?

想到这些,她压下心里的不甘不愿,出主意道:“我记得五房的三叔最疼爱七弟,七弟的岳家眼下正在桂州流放,听说长房几个孩子都夭折了,只剩下一个嫡子,七弟妹又有身孕,整日担心娘家也不好,她前头两胎都没保住,这一胎要是再没了,难不成七弟以后只能让庶子继承香火?要不我们出面把人接回来,也能安安三叔的心,三叔毕竟是族长。”

杜玉楼大为惊讶的看了看李珏宁,发现她说的竟然是心里话后心头有些复杂,“辜家当年……”

他话没说完就被李珏宁截住,“不就是七弟妹的亲爹当初硬着脖子写了几篇文章说我大哥谋朝篡位么,谁还真把他当回事儿不成。”李珏宁没管杜玉楼都被骇了一跳,继续道:“我大哥一直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辜家再厉害,也不当什么。要当真计较,一刀砍了不是省事儿,何必流放出去,不过怜惜这人有一二才学,桂州那样的地方,这些读书人过去,也能启一启民智了。”更不必在京中碍眼,还能物尽其用。

杜玉楼从没想过李廷恩当初将辜家这些人打发去桂州竟然还有这个意思,朝里朝外可一直猜的是天子厌恶这些坏他名声的人,因而把这些往日金玉风流的书香世族打发到茹毛饮血靠着蛮人的南疆桂州去,就是想折辱他们,慢刀子一步步把这些人磨死。此时听了李珏宁的话,饶是机智沉稳如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看他的样子,李珏宁嗤的一声笑,不屑道:“你们也把辜家这些人看的太高了些。以前么,留着有些人还能写一二篇歌功颂德的诗词歌赋,叫民间少些闲言碎语,眼下宣告司都立起来了,纸报通行天下,宣告司下的文轩署养着那样多的人,谁还稀罕这些顽固不化的臭石头。”

听得宣告司和文轩署,杜玉楼心中一凛,一扇大门仿佛向他彻底打开,他此时才终于明白为何李廷恩早早就建立宣告司和文轩署的目的。

这分明是要将民间舆论导向都捏在自己手里,而不像是有些朝臣们猜的那样,是天子见大华休养生息后富庶起来,是以就想把原本的邸报办成民报,花上巨额的金钱弄些给百姓逗趣的段子,博一二的名声。

当今天子,从来不是个在乎虚名的人,他要的,是将天下人心尽归手中。

这样目光幽远的帝王,亘古未有,前所未见!

想到李廷恩二十几岁就成了开国君王,如今大华富庶更盛前燕,西疆北疆已俯首,被拆的零零碎碎,剩下的都是忠实的奴才。南疆兵不血刃用迁移拉拢之法,化出大半,不断与大华子民成亲联姻,只剩下个东疆,天山都打下来了,犬戎又撑得了多久?威震天下的神武炮营,战绩彪炳的紫雷枪营,半年轮换出去剿匪一次保持战力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以及亲卫麒麟五军,分守天下,三年一换将领,五年一换驻地的卫所军,为了培养这些将领所建的武校,还有朝中新建起来的南书房阁臣,军要处心腹,监管民间消息的民安司,督查朝臣勋贵宗室的锦衣卫,负责开拓经济的商事司,司农寺,类此等等,不管兵权还是朝政,民间还是士族阀门,金银抑或粮草,全都被天子用一张花费数年时间结出来的网慢慢笼罩在了里头。

这样的大华,这样的天子……

杜玉楼骇然之后是油然而生的敬服,低低叹了一声,“皇上圣明。”然而他此时心中最佩服的是自己的父亲,他算无遗策,为这天下选了一个万世难出的明主。

“哈,我大哥当然圣明,他若不圣明,你倒瞧瞧京中还有多少人家满门都要掉了脑袋,轮得着他们还在家中锦衣玉食的享乐。”李珏宁眼角流泻出几分不屑,看着杜玉楼的模样,到底不忍心,就道:“大哥重教化,民智启才能安民心,民心安定之后才是国富民强。可笑辜家上下,学得了老祖宗传下的硬脾气,读了满肚子诗书,到了桂州后却只会虚度时日,日日吟诗自嘲。”

听李珏宁对辜家多有不满,杜玉楼自然知道缘由。他难得干笑两声试探道:“既如此,我叫二弟写封信,派几个下人过去看着辜家的人为皇上略尽一份忠?”一面说着,一面心中诡异的觉得与李珏宁莫名的亲近了一些,他以前,倒是更将面前的人当成了君主侍奉。

李珏宁戏谑的看了丈夫一样,随即扭过了头,捻起碧玉盘中一颗色若胭脂的樱桃往口中一扔,不咸不淡道:“要想尽忠就快些罢,太医院已经制出对付瘴气的药,官道也修的差不多了,要不了多久,桂州就得热闹起来,到时候宣告司下的教化署与国子监太常寺这些地方只怕要争着派人过去教化地方,那时……”她弯起唇角冷冷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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