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眉饿得整个人晕头晕脑,几天来只喝了几口清水,浑身没有力气,只能躺在柴房的干草堆上发晕。
忽然听见一阵阵走动声,传来老鸨子和龟公的声音。她以为是老鸨又是想了什么新花招来驯服她,就勉力撑起身子,从柴房的门的较大的缝隙里往外看去。却只见老鸨子和龟公两个人,吭哧吭哧抬着个棺材样的东西往外走。
奇怪,这是谁死了?她晕乎乎地想。
这时,“棺材”里竟然传出一道声音,似乎在挠棺材门,还好像有人在“棺材”里不断晃动,说话。
听不清。崔眉心里莫名地不安。她努力把耳朵凑近门缝。终于,“棺材”擦门而过的一刹那,她听清了那个虚弱至极的声音在说什么:
“妈……我还没死……妈,不要埋了我……”
崔眉终于被放出来了,在饿晕之后。
然而放她出来的人,发现她晕着,也一直在流泪。
☆、第61章 人间路之娼门妇(十一)
崔眉躺在床上,听说了小梅昨晚半夜病情忽然恶化,暴病而亡,连夜被拉去埋了。
她闭上眼,对被派来照顾自己的一个黄脸娘姨说:“我曾经跟过李仲光。”
黄脸娘姨惊得掉了手里的热毛巾:“啊呀!是、是……”
崔眉说:“嗯。对,就是那个风流天下闻的大才子李学士。我曾当过他的侍妾。”
黄脸犹豫道:“那……您怎么还会……”
“怎么会在这?”崔眉笑了一笑:“有一天,他跟朋友喝酒。他的朋友有一匹好马,他看上了那匹马,跟朋友打赌喝酒赌诗。他赌输了,又实在想要那匹马,就宝马换美人,拿我去换了那匹马。”
他名士风流,兴之所致,拿妾换马,一代佳话。却全然忘却曾有一个低贱卑微的女子,苦苦哀求他,送她的妹妹还故乡。
“他的朋友一天去青楼饮酒,因付不起酒钱,他说一句自己大丈夫也,从不欠债。就转手卖了我抵债。”
她曾数次逃出烟花,向官府、向所谓名士、向读书人,甚至向江湖草莽求救。
官府说她已入花名册,是贱民。却全然不顾我是被拐卖沦落至此。只因他们当中也有人爱我容色,不愿她从了良。何况烟花行当给差爷们纳的供是白给的?
名士,读书人,这些人更觉烟花女子多风流豪放,少拘束。认为她一旦回归良家,就不再会是他们喜欢的可以随意亲近的“风流豪放”的烟花女子。
向所谓江湖义士求救?自古混烟花勾当的,没有这些所谓江湖豪客的保护,哪里混得下去?
黄脸正听得出神,却听她声音越来越低。定睛一看,发现崔眉的眼角还有淡淡的泪痕,却睡着了。
梦里,她一个人坐在无边的暗黑里,想起了很久以前,从杨家被李仲光带离的那一天,羽生的眼神:“你要好好的。回去,回去,回家去!我已经没有家了,我已经没有路子了,我已经死了。你还活着。你还有。”
她捂住脸,感觉有滚烫的东西从指缝间流出来:“羽生姊姊,没有的,其实没有的。”
其实这个世上并没有她们这些人的活路。
☆、第62章 人间路之娼门妇(十二)
这一天,有不少的大客来了蜈蚣荡。
几个老板、老鸨子、领家决定联合待客。务必要令这些大人们宾至如归。
因崔眉名气比较拿得出手,她也在待客之列。
黄脸这些低等劣妓则只能传碟递杯,远远望着。
就算这样,也多的是往上凑,企图能沾得一点光。
然而黄脸自前几天以后,就总是心神不属,做事慌手慌脚。因此她的鸨母就打发她下去了。
黄脸却呼出一口气,离开了众人眼神之后,就直奔自己屋子后面那间杂物堆间。
她揣了几个饼,奔到杂物间,推开一堆旧物,露处后面用旧帘子革出来的小隔间:“阿华,阿华,你还好吗?”
黄脸扶起一位脸色苍白,头发蓬乱,却容貌清奇美丽的女子,小心地拿手帕擦拭她额前的汗。
张若华用手撑着身子,半靠着黄脸,虚弱地微笑了一下:“我还好。”
她看黄脸心神不属的样子,接过馒头,说:“你这几天怎么了?是因为我的事?”
黄脸摆摆手:“姐妹们的嘴都严得像蚌。老鸨最近也有大事,才顾不了我的小动作。”
张若华道:“有什么事,不妨说给我听听?”
黄脸摇摇头:“我们这的脏事,你是清白人,不要听,听了脏耳朵。”
张若华打她一下:“胡说什么!都是姐妹,什么脏不脏的。我还教岑三狗典卖过呢,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破鞋?”
黄脸连忙摆手:“哪里的话。那是岑三狗混账,怪得着你?”说着也明白她的意思,半天,说:“我前几天被派去伺候一个当红雏妓。”
“她死了。”
张若华放下了饼。她坐直了,倾听的态度变得非常严肃。她对于生死的有关的话题,一向是这样的态度。
黄脸继续说:“她死前得了脏病。鸨母给她治病。”
说到“治病”,黄脸哆嗦了一下:“被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