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氏心口发堵,说不出话来,只盯着妻主看。
武思芳皱了皱眉,光瞅着缠枝莲花青瓷碗里高高垒砌的菜,便失了胃口。吃个饭怎么闹成这样?她觉得无比扫兴,可也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忙打个哈哈,勉强挤出个笑脸来,“吃吧,吃吧,食不言寝不语,瞧这饭菜都凉了。”
武思芳自觉地带了个头,就着一勺芙蓉汤放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呸的一下吐了出来,“这今儿谁做的,这么难吃!”
周围服侍的仆子垂首侍立,没一个敢说话,苏氏身后立着的吉祥和如意倒是机灵,忙递了茶盅让武思芳漱口,又端来银盆,绞了帕子给武思芳擦嘴。
“瞧瞧!我说什么来着,叫你好好地练练手艺,别想着糊弄人!就这么个端不上台面的水平怎么能栓得住你妻主的胃口?…….真不明白你当时是怎么入宫嘉选的,难道皇帝挑男人不看厨艺么?不称心!…….”苏氏又开始聒噪。
潘毓的表情换了几茬,到最后铁青着一张俊脸,嘴角气得直颤,却硬憋着不发作。话说他今天在苏氏的监督下花了整整一天去做这个什么劳什子的芙蓉汤,苏氏非说是家主好这口,潘毓只好硬着头皮忍受着公公的挑剔,至少尝试了有十几次,连指头都给火烫了,最要命的是在这个艰难的过程中还充斥着数不清的啰嗦和聒噪,好不容易千忍万忍地端到了武思芳的面前,还当场就让她给否定掉了。
饭桌上的气氛很是压抑,耳边全是苏氏的嗡嗡声,武思芳想掀桌子,一忍再忍,最终只是打断了苏氏的说教,“罢了!今儿在外面吃多了,也没什么胃口。就这样吧!”
这顿饭吃得实在难过,大家都没动筷子,就原封不动地撤下去了。苏氏觉得有些自讨没趣,哼了一声转身离去,只余下武思芳和潘毓二人,横眉冷对。
“我毕竟辛苦做了一场,在父亲面前,好歹留点颜面不是?”潘毓怒意明显,他自打进了大宅,苏氏时时刻刻“教导”他做好一个新主父,提醒他成为一名贤夫,成天在耳边叨叨,说话刻毒狠辣,他又不是个能在言语上应付的好手,能忍到现在,已然跨越了他的底线。
“好端端的下厨做什么?我又不知道那是你做的。”武思芳皱了皱眉,心说等会再跟你算别的帐。
“嗬!我瞧着你今儿本就不高兴,何苦撒气来的?你当我在这宅子里就痛快了?整日里大门不让出,二门不让迈,还不如在别院来的自在!”潘毓越说越气,腾地站起来,带翻了身后的交椅,引出哐廊响声,“…..什么吉祥如意的,当着我的面就给你塞人,叫他们伺候吧,省的我待在这儿碍你的眼!”言毕头也没回,转过走了。
武思芳心情本来也不怎么好,这下把两边都得罪光了,她看见吉祥如意两个低眉顺眼地站在跟前等着她示下,不由得气上心头:“滚!”
作为家主,武思芳非常头疼,家里统共就这么三个人,还不如人家几代同堂处在一个小院子里来的和睦。养家不易,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体谅一下她在外辛苦奔波?还弄得好像是她惹他们生气,砸了这顿晚饭似的。她回了自己的锦绣院,躺在东边小园子里的一张石榻上,盯着眼前灿烂娇艳的菊花长吁短叹,生活怎么就这么不美好呢?这种两头都不讨好,架在中间吃瘪的感觉太难捱了。……可问题是,为了家里的和谐,………是不是应该低个头?…….先去哄谁好呢?一个是爹,一个是夫郎,都是放在心口上的人,得罪那边都不消停。
才思量着,边上来个小厮唤她,“娘子,官人差人送了饭给你,搁在小偏厅了,要不去吃点吧,您今晚一口都没吃呢。”
武思芳胸中豁然开朗,她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潘毓就算和她置气,毕竟还算牵挂她,比她这爹可强多了。
“去请官人来。”她吩咐了一句,依旧躺在榻上,懒懒地翻个身,思量着正好趁这个机会赶紧把自己的疑虑解决掉,免得成天心神不宁的。
谁知不过一会儿,潘毓跟前得脸的小厮亲自来回话,“娘子,官人说他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情烦您明天再说。”
武思芳鼓着腮帮子,猛地翻起身来,“混账,招他来伺候我!一个一个都反了天了还!”
小厮唬了一跳,忙不迭地去请人。不到一会儿功夫,潘毓倒是来了,背着手玉树临风般立在小园子里,斜着一双墨玉般的眸子淡淡道,“找我做什么,立家法么?不满意只管休了便是,我潘毓不受这个气。”
美人还较上劲儿了?武思芳的心肝儿颤了一下,舒展开刚刚盘坐起来的双腿,忙不迭地下了石榻,叉着腰给自己壮胆,“…….我就是家法!我成天忙得头昏脑涨,竟不知你平日里都背着我做些什么事情呢!说说吧,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武思芳一语戳中了潘毓的无数心事,竟叫他杵在原地说不出话来。妻主是发现了什么还是只装腔作势咋唬他?……..该怎么办?……死不承认?…….还是全部坦白又或者有所保留?……
“怎么不说话?心虚了?”武思芳看着潘毓静静站着,一言不发,面上表情极为僵硬,不由得疑虑陡增。
“果真瞒着我吗?你瞒着我什么呢?”武思芳不知怎么的,渐渐地从潘毓的神情中咂摸出悲伤的味道来,心头竟有些软了。
“我…….”潘毓沉默了半响,终究说出这么一个字来。
潘毓的吞吞吐吐没来由地让武思芳的心头隐隐作痛,她看着他别过头去,倔强的身影有着说不出的可怜和落寞。潘毓对她的情意毋庸置疑,既然如此,……又何必计较别的?
武思芳每一次面对潘毓都是这样,从前认识他的时候,就见不得他有半点难过,好好的一个玉人儿,都让她逼成什么样儿了。哎…..算了,…只要他在乎她,其他的…….都无所谓了。
“好啦好啦。……我不问了,是我不该怀疑你。对不住了。”武思芳垂头丧气,上前两步挽着潘毓的胳膊,尽最大努力让自己笑成了一朵花。
潘毓正纠结不已,瞅见妻主嬉皮笑脸,就势剜她一眼, “少来,我如今不吃你这一套。你怀疑什么?怀疑我对你的心意么?”
看来还在生气呐,少不得要哄上一哄了。武思芳转了转眼珠子:“你也没吃饭吧,我们一起吃啊。”
“我不饿。”潘毓不为所动。
“你再这样,我可不高兴了啊,….我爹我都没这样哄过。”武思芳撇撇嘴,耐性开始流失。
“那你哄父亲去,管我做什么?既然不入你的眼,何不召父亲给你预备的房里人来伺候你,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小气呢。”
“你本来就小气好吧,我若不是顾着你,我爹的话总是要听的。”武思芳嘿嘿直笑,笑完了又觉得不大对头,赶紧底下脑袋,使劲儿掐了一下自己的腿。
“我就知道,你心里未必有我,枉我….”潘毓背过身子,不去看他这让人又爱又恨的妻主。
“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没你?那我又怎么知道你心里有我,好听的话谁不会说?”武思芳一赌气,嘟囔了一句。
院子里的小厮奴仆看着这一对儿闹别扭,都闪得远远的,私下里哀叹自家的家主太窝囊,摊上一个难缠的爹还不够可怜的,又给自个儿招来一个大麻烦。可着全金流城去打听,都找不见她这种在夫郎面前跟软柿子一样的妻主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潘毓很少见武思芳这样的表情,闷闷的,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横着心说狠话,“何不把话说清楚,我对你从来都是一颗真心,为什么这样怀疑我?”
他的怒意里带着一丝悲凉,仿佛什么都是好的,但如果没有信任,天就塌了。武思芳本就心软,看着夫郎眼圈发红,心里更疼的厉害。人家千里迢迢的跑到金流来图了什么,硬着头皮跟她爹处在一个宅子里,不就是因为喜欢她么。
她有些后悔,感觉自己真伤了潘毓,抬眼望他:“……是我不好,不该怀疑你,别生气了。”
“我为什么不生气,一腔热血付诸东流。”潘毓不依不饶的。
“哎呀,我对你够好的了,要求不要太高嘛。”武思芳死皮赖脸靠着他,一双手环上潘毓的腰。
武思芳抱着他,摇啊摇的,“我保证,以后绝对不怀疑你,你做什么都依你。……你也表个态啊,不要随随便便生气。”
仿佛什么东西瞬间掠过,让潘毓心中一动,“……你这怪病好像好多了…….抱着我……不难受么?”
“为什么难受?昨晚睡的时候你不是也抱着我呢,我欢喜还来不及呢!我不光能抱着你,我还想握着我的相思鸟儿呐!”武思芳神秘兮兮地朝着潘毓眨眼睛。自从昨晚又梦到相思鸟儿之后,聪明如她,显然已经发现是怎么回事了。
“你——色胚!……..你想的美。”潘毓被戳穿了,玉般的面颊浮上了落霞,慌乱中翻她一眼,心头轻轻颤了起来。
“怎么?不行啊。我的鸟儿我做主,我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武思芳笑嘻嘻的,惦着脚要去亲他。彼时秋意正浓,院子里的葡萄架成串地在高高的花架上蔓延,紫色的果实累累成堆,在他俩个的头顶上悠然欲滴。脚下的秋菊一朵一朵竞相绽放,铺满了园子,在明媚的夜色与温暖的灯火中,仍旧芬芳环绕,绚丽无比。
“你个混蛋,叫别人看见了!”潘毓微恼,故意不给她这个机会,方才武思芳看穿了他昨晚趁她熟睡之后偷偷做的事儿,心里的尴尬未曾消失,必须得寻个机会找补一下下。
“看个屁!天都黑成这样了,再说这一院子人都不知跑哪儿去了。”武思芳兴起,今天竟然有了那方面的想法,这样的可人儿,就必须得尝尝!从前人家羞羞答答勾她,是她不知珍惜,现在说什么都不能放手。武思芳心里越发着急了,拽着潘毓就往花丛深处走。“檀郎,说什么今天你都得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