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明远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旋即笑得温和:“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终究不是我们能做主的。”顿了顿,他又低声道:“我听母亲说,德勒克昔年对长乐姨母情根深种,奈何姨母早逝……”说到此,长长叹了一声,“果儿明白我的意思罢?”
阿翎颔首,半晌后又笑出声来:“远哥哥只怕是多虑了,若我是德勒克,即便有一个女子再像长乐帝姬,我也绝不会说什么要将她带回去聊表哀思的。更何况我是外甥女儿。”
“也是。”佟明远微笑,深深看一眼阿翎。她如今大了,倒也不复幼时娇憨,容色如雨后娇花,明艳之中透着妩媚,叫人移不开眼。看来虽是个迷糊,但气度高雅,叫人不忍冒犯。望了一会子,佟明远方才低下头,淡淡笑道:“我总是希望果儿欢喜一辈子的。”
“我亦希望哥哥欢喜一生,来日寻到一个女子,‘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说罢,抿着嘴微笑起来,“那样,我方才放心了。”
佟明远见她这模样,忽然就发起笑来:“你那样不放心我,不如自己替我寻一个夫人吧。”见她立时红了脸,忽然就觉得有几分伤感涌上,连话都说不出了,索性低着头不语。
“我替你寻?”阿翎在脑中把各家闺女过了一遍,笑道:“我替你寻就替你寻,总归要不是因为我,你现在早就娶上媳妇了。”
“好。”佟明远不是什么不知礼数的,更知道这个跟萧清晏那叫个难舍难分,也就只是握紧了手,思绪忽然就飞到了那日求签的时候。
那竹签上,无比娟秀的小楷,工工整整的写着:“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这头两人各怀心事,那头奉林贵妃之命来接长安的庄和,一入宫苑便见这两人无比亲昵的坐在一处,虽说一句话也没说,但总叫庄和觉得刺眼。奈何此处是在凤栖宫里,她不敢过多的放肆,以免被拿捏到错处了。心中妒火烧得庄和整个人都不好了,还得在皇后面前装个好姐姐,长安挣扎着不让庄和牵着,还是被*,不情不愿的跟着庄和出了主殿。
经过宫苑,见阿翎和佟明远坐在那里,长安不禁欢喜,还没唤出声,小手便被庄和狠狠一捏,痛得她小脸都变了色,抬头见庄和一脸恨恨,心中不免对姐姐又厌又怕:“你这没人伦的小东西,我才是你姐姐,你跟外人那样亲近做什么?到底是个没骨头的东西,阖该你跟个痨病鬼似的,你现在这样小就向着别人,你大了之后,要是我挡了你的道,是不是直接打杀了我?”
庄和这尖酸刻薄的功力已经是炉火纯青,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个是仇人,将小长安说得委屈极了,奈何哭都不敢哭,只好低头闷闷的。想想阿翎对她的关怀,再想想这位亲姐姐的尖酸刻薄,长安心里高下立判,何况上次为什么生病,长安可没有忘记。那一巴掌,打断了长安对于这个姐姐所有的期盼。
庄和满腔妒火,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发泄口,殊不知长安心中早就对她没有一丝姐妹的情谊,有的,只是深深的惧怕和恨不得早日能脱离苦海的盼望。
☆、第63章
满心羞恼的庄和牵着长安去了,阿翎无意间瞥见一个俏丽的背影心中暗道要糟。温宁、温惠、庄静三个年长的帝姬已然出嫁,剩下的年岁都还小,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身姿?
想到方才庄和定是见到了自己和佟明远坐在一处的样子,依着她那性子,指不定又在心中记了阿翎一笔呢。
这么想着,阿翎不免咬了咬下唇。她并不惧怕庄和,只是觉得如果真的明目张胆的闹起来,只怕要吃亏的。又偷偷看一眼佟明远,他低着头,侧颜是那样的好看,仿佛是玉琢一般,俊美的男儿。要是庄和真的嫁到了佟家,先不说佟明远这头,光是淑宁,那可就有得庄和受得了。
只是,对于夏侯家,皇帝已然网开一面,再有帝姬想要嫁进驸马家,只怕不容易了。
日子转转兜兜的过着,因着德勒克父子在京中,皇帝倒也是颇有几分忙碌。随着年龄的增长,阿翎的学业倒也不那样繁忙了,下了学,便就与皇后唠嗑。至于回家,往日阿翎还能跟沈婉兮厮磨一会儿,现在沈婉兮有了身孕,夏侯轩那叫个“防火防盗防妹妹”,生怕媳妇被妹妹吵着了,见了阿翎来,就恨不得拎着衣领子将她扔出去。阿翎自知无趣,转头就去萧清晏那里,说了自家哥哥一通坏话,这才心满意足了。
而皇家,每年的秋狩却也是必不可少的,虽说德勒克在,但正是叫戈雅看看大齐这群新长成的青年才俊,皇帝钦点了数位小辈跟着一同去秋狩,顺带也带上了资历比较老的妃嫔和几个年幼的皇嗣。
听说了萧清晏要去的阿翎自然不会错过跟未婚夫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的机会,好说歹说了许久,皇后才同意带上她和顾熹微。
天空澄澈得好比一方美玉,秋高气爽,连带着天空都格外的高朗。秋狩的队伍就那么从皇宫浩浩荡荡的开往围场,所谓围场,实则也算是一处行宫,大齐开国以来,一向都是在此处狩猎。
偷偷掀开车帘,望了望骑马走在最前方的皇帝和德勒克父子,还有一身戎装生怕有人蹦出来刺驾的父兄,阿翎长长叹一声,放下了车帘,转头看着皇后:“舅母,有句话,果果想要问一问。”
皇后原本悠然自得的看着书,见她忽然正色,也就颔首:“你问吧。”
“庄和姐姐的婚事,还有明远哥哥的婚事。”对于庄和来日会嫁到哪里,阿翎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未免听来太过怪异,还是这样问了,“我总是好奇的。”
“庄和?明远?”皇后忽然含笑,见顾熹微一脸鄙视的看着阿翎,笑道,“微姐儿也觉得果果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顾熹微移开目光,无辜的模样看来纯真得很,叫人心里都痒痒起来:“姑母又欺负我,我几时这样想过了?”
“明远那孩子,我势必不会委屈他的。”念及佟明远中毒的原因,皇后还是有几分愧疚的,抿了一口茶,“不过庄和那头,你们也不必想了。休论我与淑宁长帝姬不会同意,便是林贵妃,也不会允许庄和与明远在一块的。”
阿翎顿时放下心来,松惬笑道:“二姨没少让林氏吃瓜落,林氏那样的性子,指不定给庄和物色了怎样的人家呢。势必是家世上好的,姐姐是帝姬,自然也是当得起。”
皇后忽然抿唇一笑,沉默不语了。
到达目的地,又将营帐分好。少不得皇帝要给人训话的,看着这些子随侍的大臣一个个被叫过去谈话,阿翎也没有闲着,进了自己的营帐,向顾熹微讨教起了针线活,惹得顾熹微笑话了她好久,说是想绣嫁衣想疯了。
伊雷刚从外进了营帐,便见德勒克背对着自己站着,面前挂着一幅画。那画上的女子,风姿绰约,含笑间有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温婉明艳,那笑容美到了足以晃花人眼。
伊雷静默片刻,认出那人与当日在珀月湖畔遇见的元熙王姬又七八分相似,沉吟片刻,才问:“这便是大齐的长乐帝姬么?”
德勒克似乎没有料到儿子在身后,身子僵了僵,转头示意儿子站到自己身边来。目光又一次落到了画上,满眼的疼惜:“当年本汗第一次见到乌仁图雅,她才十七岁,就那么骑在马上。她是那样的美,咱们草原上所有花儿加起来都不及她十一。咱们草原上的英雄,从来不会掩饰爱意,我还未曾向当年的齐皇求取她,她便自请下降和亲。伊雷,你可晓得,阿爹当年是有多欢喜,只要她愿意,我可以倾戈雅之力来疼惜她。”可惜,他还没能来得及好好疼她,她便去了。
“父亲节哀。”伊雷听出他话中的哽咽之声,知道这是戈雅的天的汉子陷入了回忆之中,“长乐帝姬在天上,总是不愿父亲如此的。”
“我还记得,我依着汉礼娶她,揭开她盖头的时候,那种惊艳。伊雷,你晓得么?这画画得再像,实则没有她本人的一半。大齐女子皆是貌美,但除了淑宁帝姬,我还没有见过那个女子能与她并驾齐驱的。”
伊雷微微惊讶,淑宁的样貌他是见过的,虽说如今已经上了年纪,但容貌仍旧胜过不少妙龄女子,也不难想象,淑宁年轻时,是有多美。
“我那日在宫中见到元熙,还以为那是乌仁图雅回来了。可我也听到了,她唤我‘姨父’……”德勒克声音渐次低了下去,“伊雷,你并不知道,当我一夜醒过来,听见她暴毙……昨夜还在与我跳舞,与我唱歌的人,竟然就这样没了……”
“所以父亲再没有立过阏氏?”伊雷追问道,见德勒克点头,不免也是心酸起来。
草原上的汉子,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心意,对于喜欢的女子也好,旁的什么也好。
夜渐渐深沉,篝火依旧,空地上,看着熊熊燃烧的烈火,托着小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冷不丁一件薄氅披在身上:“夜深露重,病了怎么了得?”
“病了也不需你照顾的。”阿翎也不回头,嘴上却老大不客气,“我倒是在想我娘亲,如今爹爹哥哥们都出来了,娘亲一个人多寂寞啊。”
萧清晏展眉一笑,坐在她身边:“那你怎么不在家中陪着干娘?现在到这里了,却来想这些?”
蹙起了眉头,阿翎瞪着他:“有你这般说话的么?天才晓得,要不是为了某人,我怎么会来?”
“为了某人?”萧清晏心中欢喜,却明知故问道,“果儿为了谁?叫我猜猜,佟家哥儿?还是戈雅那位王子殿下?”
“你……”被气得够呛的阿翎也不理他了,转头看着火堆,仿佛是雪捏成的白皙小脸上升腾起了红晕,也不知道是因为火还是什么。萧清晏坐在她身边,看着火光反射得他眼中亮晶晶的,还有几分稚气的小脸上顿时染上了几分妩媚,当下眯眼握了她的手:“你是为了我,是不是?”
“谁为了你啊?”阿翎柔柔笑着,乖乖巧巧的模样叫人只想在她脸上咬一口,“我为了一个蠢货而已。”
萧清晏半点不着恼,将她白嫩的小手握得更紧了:“大蠢货与小笨蛋凑一起,倒也是绝配。”
“去你的。”不依不挠的起身,又怕被人见了,忙转身道,“我要回去了,一会子熹微找不到我,总会着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