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夫人做事素来惊世骇俗,让世人侧目的事情不止一件两件,故此大家都不将这事当做什么稀奇事儿:“皇上从来便对福瑞公主宽厚,她提的要求没有不答应的,这次肯定公主府要改名了。”
果不出众人所料,皇上马上大笔一挥,亲自写了杨府两个大字,着令司珍坊用最好的金丝楠木做成牌匾,将这两个字拓印了上去。御赐的牌匾挂到了府门口,杨家可真是脸上有光,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更是对杨老太爷与杨老夫人敬重了三分。
暮色越发的深了些,这时就见一辆马车从那苍茫的烟火色中驶出,马车的前边挂着一盏气死风灯,正随着马蹄的嘚嘚作响不住的转动着,在这暮色里忽明忽灭。
几个门房看着那马车停在自家府门口,也不奇怪:“莫非是工部的林侍郎过来了?方才刘妈妈才出来知会过哪。”
车辕上跳下一个长随,递上了一张名剌,众人凑在光下看了一眼:“果然是。”赶忙笑着将旁边出进的门打开些:“林大人请,老夫人正在玉翠堂等着呢。”
林侍郎笑着点了点头,迈步从门里过去,候在那里的刘妈妈引着他往里边走:“林大人跟我过来。”
蜿蜿蜒蜒的小径似乎走不到头,这园子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大,林侍郎心中暗道,果然是皇上最放在心上的公主,从这府邸便能略知一二。
皇上有四位同父异母的姐妹,公主府都修在京城西郊,唯独却赐了这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一幢御道街的宅子。这御道街上住着的,全是京城的达官贵人,没有正二品以上的官员,那可休息在这里占一席之地。
杨老太爷官居一品,住到御道街也无可厚非,只是这宅子也太大了些,京城乃是皇城根儿,天子脚下寸土寸金,寻常勋贵哪里能得这么大一个宅子?即便再有权势,也不过是到京城西边南边买大宅子,或者是去京城郊外修别院罢了。他跟着刘妈妈走了差不多有半刻钟,这才见着主院的围墙,林侍郎心中的震惊是不言而喻的。
玉翠堂里灯火通明,一排排牛油的蜡烛立在金包银的烛台上边,雪白的蜡泪流下,蜡烛笔直的管子上有着不同的花样,有些如飞鸟有些如走兽,还有些如四时花卉,倒映在磨得亮光光的地面上,黑影绰绰,仿佛都活了起来一般。
坐在主座上头的是杨老太爷与杨老夫人,两人正在商议着什么,见林侍郎走进来,两人都转过脸来,朝林侍郎微微一笑:“林侍郎来了。”
“杨大人,杨老夫人。”林侍郎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晚生接到老夫人的帖子就赶着过来了,不知道有什么急事?”
对于杨老太爷与杨老夫人,林侍郎可是万分感激的,当年杨老夫人使了些力气,他才做了两年知府便升了一级,去广东承宣布政使司任了参事之职,去年年关时分又得了调令,将他从广东调回了京城,在工部任右侍郎。
虽说这右侍郎只是正三品的官,相当于他五年也就升了一级,可这一级却实在有意义,他已经调回京城了,以后升迁就更容易了些。有些在外地任职的,正三品做了一辈子到了头都不见有提升的机会呢。
林侍郎今日接到杨老夫人捎来的信儿,就连晚饭都没吃完,匆匆扒了几口便赶着过来了,心中上下忐忑,也不知道杨老夫人找他有什么事情。
“林侍郎先坐下,这事儿也不着急,咱们慢慢来说。”杨老夫人笑着指了指左边的座椅:“快些先安好身子再说。”
林侍郎斜签着身子坐了下来,起先只坐了一个角儿,慢慢又挪了些,方才坐稳,有丫鬟呈上一盏香茶:“林大人请喝茶。”
解开茶盏,一种熟悉的清香扑鼻而来,林侍郎闭目闻了闻:“这是华阳春。”
“林侍郎果然是个好茶的。”杨老夫人笑着点头:“不错,正是华阳春。今日我请林侍郎过来,就是为了这华阳春的事情。”
林侍郎猛的睁开了眼睛:“莫非是骆小姐的铺子出了什么事儿?”
骆小姐的翠叶茶园办得很好,经过四年的辛苦,她终于培植出了一种好茶,取名“华阳春”。华阳所有的茶园这些年里都跟着翠叶茶园走,渐渐将茶园里的茶树换了品种,每年春日摘下的鲜叶都送到翠叶茶园去,让骆小姐的手下进行成茶制作和销售。
也曾有茶园的东家被钱迷了眼睛,采摘了鲜叶自己来制华阳春卖,可他们做出来的茶叶总是没翠叶茶园里制作出来的好,不是有烟味就是有渥味,拿到市集里卖无人问津——翠叶茶庄里卖的华阳春,可不是这味道,价格也贵不到哪里去,为何要糟蹋银子!
有了一次折腾,茶园的东家们就不敢来第二次,只能央求着骆小姐,以后继续收他们的鲜叶。骆小姐也没有计较这么多,只是将他们茶园的鲜叶压低了一成的价格:“做生意就要讲诚信,既然已经签了契书,便要按着契书办事。自以为偷学了华阳春的制作过程,想自己偷偷去制了卖高价,卖不出去又回来找我——还以为我真是好糊弄的?”
当时她在广州说起这些事情来的时候,脸上全是一本正经的神色,看得林侍郎十分佩服,不过十三岁的小姑娘,竟然就这般行家里手一般,换做是他,十三岁的时候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只会捧着四书五经看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