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牛扯了一把稻草,在掌中捏了捏,又一把甩开,低低说,“俺老家那边,土地太瘦,很难有好收成。俺家没有旁的营生,只能靠天吃饭。殿下您出身富贵,很难明白穷人的日子怎么过……庄稼人啊,就盼着收成好,才能填饱肚子。在俺老家,一袋小米就可以换一个媳妇儿。俺刚入行伍那几年,没银子捎回去,听俺哥捎信儿来说,有一年俺家收成不好,家里没米下锅了,是俺那媳妇儿从娘家偷了缸里的米,大半夜的给俺爹俺娘送过去,救了俺家人的命,自己却被她老爹捆在梁上,一顿好揍,差点儿去了半条命。俺娘说了,她就认那儿媳妇好,让俺不能没了良心……殿下,她是个好女人,您说俺如今要是娶了郡主,俺还是个人吗?俺算个什么东西?俺还是条汉子吗?俺往后上了战场,还怎么在兄弟们面前抬得起头来,那和吃软饭有什么区别?”
说着说着,大概难过了,他一个拳头狠狠砸在地上。
然后,缓缓的,他整个人都趴在了那干稻草上,堂堂八尺高的男儿,身子蜷缩着,硬生生地呜咽起来。
“即便是死,俺也绝不干这种昧良心的事。”
赵樽看着他捶过的稻草,上面有血。
趴着的陈大牛,双肩微微抖动,下面有泪。
闭了闭眼睛,赵樽慢慢回身,蹲下,掌心握紧他的双肩。
“大牛,人得学会迂回。硬顶硬不是大丈夫,那是傻子。你以为陛下真拿你没有办法吗?你错了!他有的是办法整治你,你爹你娘不都还在京师吗?”
陈大牛“嗖”的抬头,“您是说?”
赵樽目光凉凉,叹了一声,“你不了解陛下啊,他想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你好好想想。”
默了好半晌儿,陈大牛终是坐起身来。
“好。”
赵樽微微眯眼,却听见他说,“殿下,您替俺转告万岁爷,要俺答应这门亲事也不是不成。只是那菁华郡主,只能给俺做妾,不能做俺的妻。”
“大牛!”
益德太子的嫡女,如何为妾?
可看着赵樽冰冷的目光,陈大牛的眸子却像是着了火,“还有,她入门之后,必须为俺媳妇儿披麻戴孝,三跪九叩,尊为主母。要不然,俺全家人,宁愿死,也不屈服。”
……
刑部大牢凉意深深,坤宁宫里却春意盎然。
夏初七给张皇后开好了方子,嘱咐孙嬷嬷去御药局取了药回来,又仔细看过药品,才让她差人拿去熬了。坐了这一会子,见张皇后在榻上痛得难受,她又把银针取出来,开始为她扎针止痛。
张皇后的肺癌已到晚期。
一痛起来的时候,能要人命。
不管夏初七嘴上说得如何狠,可她是一名医者,她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本分。不管说是“毒”也好,还是“癌”也罢,她都是正正经经地按自己认为该用的办法来治疗。
“娘娘,俗话说‘痛则不通,通则不痛’,针灸通络、散结、化瘀、行气,往后每日楚七都来替你扎上一扎,应该能为您缓解一些疼痛。”
“好,好……好孩子……”
张皇后捂着胸口,痛得面色煞白。
吸了一口气,夏初七凝神屏息,取针,提、插、捻、转,刺百会、内关、胸区、风门、肺俞、定喘及丰隆突,动作行云流水,镇定自若,全无寻常女子的温婉,姿色也非上乘,不魅不秀,却让人移不开眼。
约摸半盏茶的功夫,张皇后咳嗽着点了点头。
“本宫……舒服多了。孙嬷嬷,赏!”
“谢娘娘!”
夏初七也不客气,拿了赏赐,又给了孙嬷嬷一些医嘱,才在张皇后欣慰的目送下,从坤宁宫出来,准备去云月阁瞅瞅多日未见的赵梓月。
不曾想,坤宁宫外的甬道上,赵绵泽在等她。
“景宜郡主。”
看着他温暖带笑的脸色,夏初七冷冷翘唇。
“皇、长、孙、殿下。”
讽刺谁不会?就看谁比谁更毒。
“这里不方便,借一步说话吧。”
赵绵泽的声音很慢,也很暖,可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今儿的言语之间似是多了一层若有似无的忧郁。
难道因为皇后赐了女人,他不想对不住夏问秋了?
可这些关她屁事?
夏初七瞄了他一眼,双手抱臂,不屑地笑。
“男女授受不亲,我与殿下之间,无话可说。”
赵绵泽皱了下眉头,看了一眼坤宁宫鎏金的牌匾,又看了看她身边的晴岚,然后目光才转到她的脸上。
“故人相见,不必忌讳那许多吧?”
一句“故人”,夏初七便明白他的意思了。这“故人”两个字里面,包含了太多,不仅仅是她楚七的身份,也许还包括夏楚的身份。这是表示赵绵泽他都知道了。也就是说,他这句话里,其实还含有威胁的成分。
“呵,有意思。看来不与你谈,是不行了?”
遥遥几步,夏初七冲他轻盈一笑。
赵绵泽挽了一下唇,“是。”
离坤宁宫不远,就有一处僻静的小花园。因张皇后不喜欢打扰,这里很少有人来。两个人一前一后,步入了那小花园的石砌拱门。赵绵泽遣了随身的侍卫守在外面,夏初七看了晴岚一眼,什么也没有吩咐,身子一转,大步走了进去,就坐在园中亭子的石凳上。
“想说什么?说吧!”
“阿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