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绵泽缓缓一笑,“无妨。”
一个小插曲,似乎就这般过去了。
麟德殿里在坐的人,神态各异。心里偏向赵樽的人,狠狠松了一口气。心里恨不得他死的人,则是稍有遗憾。至于其他人,或是觉得少了一场好戏,或是弄不清到底什么状况,各有所思。
当然,也有另外一些人,恨不得把水搅浑,自己有所得利。就在夏初七被赵绵泽扶着走向主位的时候,吏部尚书吕华铭突地打了一个哈哈,半是玩笑半认真的抚须而笑。
“难不成,皇后娘娘与十九爷也是旧识?”
赵樽与楚七之间的事,在座的人里,知道的不少。
可会像他这般直接问出来的人,却不多。
赵绵泽慢慢转头,看了他一眼,“吕爱卿这就醉了?”
看上去他似是在维护初七,可他看着吕华铭的目光中,却没有半分责备之意。众人落下去的心脏,再一次被这个问题悬了起来。
“回陛下,老臣没醉,只是随口一问,别无它意。”
赵绵泽还未回答,元祐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睨了过去。
“吕尚书吏部的差事看来闲得很啦?管天管地,竟管到了陛下的家务事了,用不用向陛下请旨,授你一个御用监的管事儿做做?”
御用监的管事不就是太监么?
元祐一席话说完,吕华铭老脸微红。
“老臣随口一问,小公爷何必口出恶言?”
“咦,御用监怎会是恶言?行行行。”元祐丹凤眼一眯,唇角的笑容慢慢扩大,“小爷我也有一事奇怪得紧,想随口一问。听说贵府新进了十来个美艳的歌伎,其中一个还是秦淮八美之一,按说依吕尚书的岁数,实是消受不起的。怎的您还能这般精神矍烁地坐在这里,可是有什么房帏偏方?不如说出来,大家乐呵乐呵。”
“哄”一声,殿里有人低笑起来。
吕华铭一张老脸挂不住,青一阵,白一阵,变幻不停。见赵绵泽微微蹙了眉,知道这个场合再与元祐说下去,只会自然吃亏,不得不压住火气,重重一哼,坐了回去。
原以为那个暧昧的问题因了元祐的打岔不会再继续,可赵樽一张冷肃的面上,却添了几分迟疑,他看了夏初七一眼,声音沉了下来。
“我认识她?”
他问的人,是与他“熟悉了不少”的元祐。
因两个人中间隔了三四个位置,故而他的声音也不小。
元祐抬头,看了一眼那明黄案桌后面那个一袭荣光,绰约多姿的女子,翘高了唇角,正准备把此事圆过去,却见夏初七突地离桌,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她裙裾长长,下巴微抬,唇上噙笑,不避讳任何人,或者说在她的眼中,此时根本就没有旁人,只有赵樽一人。
众目睽睽之下,她走近了。
站在赵樽的桌前,她盯着他,纤细的影子被灯光投在他的脸上。
“赵十九。”
又喊一句,还是只有称呼。
一殿的人都看了过来,眸中光芒闪动。赵绵泽心里狠狠一抽,却是没有动,只拿一双审视的眼看向赵樽。在无数人的注视下,赵樽没有避开,漫不经心地迎上夏初七的目光,勾了勾唇,眸底有一抹细碎的光芒。
“皇后娘娘有何指教?”
夏初七眉心一跳,轻轻扬起唇。
她静静看着赵樽,忽略掉心里一波波的风起云涌,终是半阖上了冷艳的双眸,慢吞吞拿起他面前的酒壶,纤手一倾,任由透明的酒液斟入他的杯中,直到溢满了杯沿,溢得满鼻都是酒香,她才停下,缓缓一笑。
“赵十九,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不识得我了,难道你把欠我钱的事,都一并忘了?想躲债,没门!”
“哗”一声,殿里有人轻呼。
人都傻了,夏初七却丝毫不以为意。
她似笑非笑,看着赵樽,“你可晓得,你还欠我多少银子?可还晓得,是怎样欠下的?”
赵樽皱眉,看着她乌溜溜的黑眼珠子,一脸黑沉,可她唇角上却是笑意极浓,一个可爱的小梨涡若隐若现,像是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他滑动的喉结。
“欠我很多,你要用力赚哦?”
殿内“哧”声起,有人忍俊不禁,低低笑了起来。
堂堂一国的皇后,入了大殿,当着满朝文武和使臣的面,第一件事竟然是找人要还银子。这件事说来荒唐,除了夏初七,恐怕旁人也做不出来。可她不仅做了,还做得理所当然,一双笑眸盯住赵樽,就像要他马上还钱一样。
除了赵樽,那些人当然不会懂,为何一个堂堂的王爷银子要“用力赚”,只觉得这个诡异的场面,说不出来的滑稽,一声声压抑不住的低笑里,殿内顿时一扫先前的阴霾与尴尬。
“小七!”赵绵泽屏息静气的坐了片刻,终是忍不住了,敛眉一笑,示意夏初七坐回去,“十九皇叔刚刚回京,诸事都未理顺,你这点小事,容后再说。”
夏初七看看赵绵泽清傲的表情,淡淡道:“好。”说罢,她凝眸瞄了赵樽一眼,施施然侧过身子往主位上走,只低低留给赵樽一句话,“十九爷堂堂亲王,欠债可别赖!我这个人,不是那般好说话的。”
赵樽淡淡勾唇,目光幽深若井。
他一直没有说话,看着她矜傲美艳的背影,看着赵绵泽扶她坐在了他的身侧,仿佛是无意识的,阖上眸子别开了脸,拿过桌上她亲自斟满的酒杯,慢条斯理地灌入了喉间,就好像这一场闹剧和这一个女人,与他原本就没有任何相干一般。
赵绵泽正襟危坐,笑看着殿内的众人。
“众位臣工和来使,切勿要介怀。朕这个皇后,就是喜欢玩乐,性子豪爽,说来,却是有几分草原女儿的旷达。”轻轻说着,他目光沉沉地看向赵樽,全是笑意,“十九皇叔,不要与她计较才是?”
赵樽眼皮也没有抬,“无妨。”
夏初七把玩着精巧的酒杯,看向赵绵泽。
“他倒是无妨,可我的银子怎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