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前几步,猛地双臂一展,横在夏廷赣的面前,护住他,正面迎上面前那个被愤怒烧得红了眼的男人,低低道,“东方青玄,他脑子坏了,根本不知你说的话。一个痴呆疯癫,即便有过再大的罪过,法律也不能制裁他……”
法律?法律是个什么鬼?
东方青玄目光沉沉,盯着她,“他是装的。”
夏初七眉头紧蹙,双臂仍然伸着,“东方青玄,我先前为他把过脉,现在我以一个医生的职业道德向你保证,他的脑子是真的坏掉了。再说,你刚才说的这些事情,发生时,你几岁,你岂能全都知晓?夏公……不,我爹他到底有没有逼迫你的父母,到底有没有让他们枉死在此,都未有定论。你做过锦衣卫的大都督,难道不知道审案子该是怎样的?难道你不知道,就算是杀人犯,也得先过堂定罪?”
“呵。”东方青玄眸底光芒闪烁,却全是凉意,“难道你不知,东方青玄无恶不作?锦衣卫更是臭名昭著,专门为人罗织罪名的?锦衣卫定罪,又何时需要过堂?”
“所以呢?”夏初七来自法制社会,对这种极端封建主义的论调极不赞同。她眉目一沉,声音冷冷的,也没什么好气,“你不要忘了,那原本就是在战争时期,战争是怎样的,你比我更清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而且,你在根本就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便认定他杀了你的父母,囚禁了他?而且还是一囚多年?东方青玄,我真不知该说你什么了。”
“无须说什么。”东方青玄冷笑,“我说过,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夏初七不怒反笑,眼神儿带了一丝玩味,脑袋微微一歪,瞄着他的眼睛道,“不要告诉我,你根本就不知道他中了毒,而且,正是那毒影响了他的脑子。”
“知又如何?”东方青玄嘲弄的一笑。
“明知他中了毒,还敢说他装?你要不要脸?”夏初七眼儿半阖,微微抬着下巴,挑衅的问,“那毒是不是你下的?”
“是我又如何?”
“卑鄙!”
“卑鄙?”东方青玄狭长的凤眸微微一眯,直视着她的眼睛,目光锐利得好似要透过这一扇心灵的窗户看入他的心底一般,“我若是卑鄙,夏廷赣就不会好好的活到现在。”
“哈,说得可真动听,真高尚。”夏初七感觉到夏廷赣拉着她衣袖的手,在微微颤抖,安抚地侧过眸子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看着那只手……干瘦、皱褶、老态、蜡黄,像一截风干的枯枝,极是让人心疼。
她心里一凛,几乎不可忍受,冷冷看着东方青玄。
“还有,你告诉我,这些年,他过的什么日子?你的诏狱他没有呆过?你的大刑他没有受过?你的侮辱他有没有挨过?就算你与他有仇有怨,也该报得差不多了吧?你说你没有要他的命,那么我且问你,你为什么不要他的命?还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为了那一批从他手上消失的金银财宝。”
她掷地有声,字字如针。刺人,蜇心。
东方青玄眼梢微微挑高,看着她,冷笑一下,没有吭声。
夏廷赣抓住她袖子的手,紧了紧,状若害怕。
这些年来,大抵他没有少受东方青玄的罪,也从来没有人为他出过头。如今有人挡在他的面前,他虽没有了神智,可那天生的亲近感,还是让他与夏初七极为亲近。
“不……不怕……”
他都怕成这样了?还来安慰她不怕?
心里一暖,夏初七安抚地握了握他的手,又不动声色地看向东方青玄。
“从我们入阴山,到额尔古开始,你步步算计,为的是什么?你把我爹带到皇陵来,又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钱,为了银子……为了你称霸漠北,称霸天下的宏图大业?东方青玄,我说得不对?”
她话多的毛病,又犯了。
可塔殿内,近百人,听完了,却声息全无。
主子闹腾,侍卫们是不敢说。赵樽抿着唇,冷冷注视着,是不想说。
阿七的好强,人人皆知。
有些事情,他可以为之。有些事情,他却不会去干涉她,更不能代替她做。
听完她的质问,东方青玄沉寂片刻,缓缓笑开。
“宝藏,金钱?”
自嘲般重复一遍,他侧头看了一眼赵樽,才又把视线专注到夏初七的脸上。
“夏楚,我是恨你父亲,也恨你,恨你们夏氏的每一个人。在魏国公府被抄家之前,我便一直恨着你。可你太傻,你根本不知,还把我引为知己,对我知无不言……把我对赵绵泽的心思,换着花样的在我面前说……我耳朵都听出老茧了,还得哄着你,你猜猜看,我是为了什么?”
他似笑非笑的眉眼,极是可恶。
想到那时的夏楚,不仅被赵绵泽嫌弃,还被东方青玄欺骗,夏初七突的有些愤怒。
那愤怒的感觉来得很快,也很诡异。夏楚分明不是自己,却又像是她自己一般,疼痛感几乎切肤,令她有些受不了。
脑子转了一下,她冷冷一笑。
“这还用猜?你不是就为了扳倒魏国公?”
“没错。只可惜,以前的你,不如现在这般聪明。”东方青玄脸上笑意更浓,“赵绵泽、夏廷德、夏问秋……这些人,都曾被你当成仇人。你恨他们没有错,是他们直接导致了‘魏国公案’的事发……也导致了无数人的死亡。但你可知晓,魏国公案不仅是我亲自审理的,还是我一手策划的?”
有些事,若听旁人说来,也许没有那么难受。
听东方青玄亲自说出口,五脏六腑似乎都被人掏过一般,生生发颤。
夏初七目光幽冷,定定看住他,嘲弄道,“你倒是总算说了实话。那么……你告诉我是为了什么?是想认罪?还是想求得我的原谅?若是前者,不必了。若是后者,我宰相肚里能撑船,不会与你计较的。”
“都不是。”东方青玄牵开的唇角,弧度更大,“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有多么愚蠢。”
夏初七微微一怔,目光冰刺似的扫着他的唇。
东方青玄迎上她的,笑道,“明白了吧?这事怪不得别人,只能怪你。怪你自己。”
心里“咯噔”一声,夏初七目光一凛,“哦”一声,沉住气问。
“你不是不知我忘记了过往,要不然,又怎会不记得你干过的卑鄙事?”
“忘记了?没关系。”东方青玄唇一勾,笑得极凉,“你那会儿不是一直找人调查事情的前因后果么?我这便告诉你。赵绵泽当年带人从魏国公府搜到的那一封通敌叛国的信函,是你自己放在家里的。至于那两个出入魏里公府的北狄人,则是我安排的。当然,我也只是得了洪泰帝的授意,而赵绵泽,他不喜欢你,也只是顺水推舟……”
顿一下,他眉目微沉,“夏楚,你说你这人……倒底是有多么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