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章四年九月十五,晋王赵樽领兵南下,直逼金川门,京师城危在旦夕,贡妃恐晋王受制于建章帝,在柔仪殿与洪泰帝双双自尽身亡。那一日血月食,京师兵戈四起,天空血色如火……”
洪泰帝的死亡,在后来的说书人眼中,便是这样一段话。据传赵绵泽痛恨贡妃坏了他的大事,当即让侍卫分开了洪泰帝与贡妃紧拥的尸体,并将贡妃与柔仪殿一起付之一炬。后来也不知怎的,也有人谣传说,那天柔仪殿烧的不是贡妃的尸体,而是赵绵泽自丶焚假死逃亡……
一场有成千上万人参与的战事中,数以万计的生命牺牲了,其中到底有多少秘密,后世之人其实根本无法理清。即便是史学家,也只能通过正史、野史、杂记和民间逸闻来推断与猜测。不过,当夜的天空,确实出现了数百年难得一遇的血月食。有人说,是那天皇城的火染红了月亮,也有人说是那天的鲜血染红了月色……但不论人们怎么说,那一天的京城,真的血气冲天……
天儿还未擦黑,奉天殿里便燃起了通亮的灯火。
老皇帝暴毙在柔仪殿,原本赵绵泽有心要隐瞒,但一场大火再次无情的打破了他的计划。整个京师都被那场来势汹汹的大火惊动了,老百姓围在皇城根下猜测议论,皇亲国戚和王侯公卿们也是匆匆入宫,了解情况。当时洪泰帝的遗体还没有来得及移出来,火势便大了,贡妃的尸体也仍在殿中,她终究与洪泰帝同时火葬,燃成了一对焦尸。得闻发生这等噩耗,奉天殿里哀恸声阵阵,负责京畿防卫的肃王赵楷与常年卧病在床的宗人令秦王赵构都赶来了,可赵绵泽却没有看见定安侯陈大牛与驸马都尉晏二鬼的身影。
心里有着不祥的预感,他却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站在丹墀之上,俯视着台阶下的众臣。
就在一刻钟前,赵樽第三次传话进来了。
他要求赵绵泽打开金川门,容他领兵入内,拜见洪泰帝与贡妃。
若赵绵泽不愿如此,他便会在今夜子时,血洗京城,强行攻城。
奉天殿上压抑紧张的气氛,越发严重。
人人都知,赵樽为何三次传话?很显然也是对宫中的大火有了疑心。
今晨他已兵抵京师,却始终围而不攻,只用武力迫使赵绵泽洞开城门,分明是要让赵绵泽主动下诏退位,目的也是不想在洪泰帝的眼前上演叔侄相残,同室操戈。但若是他知晓贡妃与洪泰帝都死了,自是另当别论了。
众臣正在商议解决之法,焦玉按住腰刀,匆匆入殿。
“陛下,大事不好!”
大抵是这些日子以来听多了噩耗,赵绵泽看着他满脸的焦急,神色却反常地平静。
“没有找到人?”
事急从权,焦玉已顾不得满殿的臣工在场,他摇了摇头,压着嗓子道,“不仅没有找到丫丫小公主,而且接到卢辉来报……定安侯府和大长公主府的人,突然人间蒸发了……属下,属下等正在派人寻找。”
“什么?人间蒸发了?”
赵绵泽怔了怔,眉头狠跳着,面色一白,脚步往后一退。
这几年来,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在算计别人,如今才发现这些人没有一个不狡猾。自打赵樽北平起兵,他便命人仔细监视着陈大牛与晏二鬼的动向。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始终安分守己,看来私底下没少给他玩把戏呀?丫丫会突然不见,连他们都消失了,还真是件天大的笑话。但是,即便全天下人都在收拾他,也不如赵如娜的“消失”让他来得痛苦。
他的妹妹,是他世间仅有的亲人了。
笑了两声,他揉了揉青筋暴涨的额头,面色极是难看。
“菁华她竟然舍得,这般对待他哥哥?呵呵……小看陈大牛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臣们也跟着声讨起定安侯来。可是,这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尤其是这样的景况下,整个城池都在纷乱之中,老百姓像打慌的兔子似的,没个消停,想要在这节骨眼上找人,并不是那么容易。一败再败,局局都输的赵绵泽,苦笑着,像是心疼难忍,抬手捂着胸口,看着殿上的臣子,长长一叹。
“诸位臣工,你们呢?大敌当前,可有为自己打算?”
老臣们面面相觑,呜咽试着眼角,齐刷刷跪了一地。吕华铭道,“陛下不是雄主,却是仁主,不是圣君,却是明君,打从陛下继位以来,推行仁政,使百姓受益,民生回暖……若非晋逆造反,我大晏自当国运昌隆,千秋万代。背主之事,臣等不屑为之。陛下之恩,臣等也自当永世铭记,若是京师城破,我等不会再苟活于世!”
“若是京师城破,我等不会再苟活于世。”众臣跟着响应。
“还好……朕还有你们……”赵绵泽面色苍白,喃喃说完,抬手让他们起来,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一笑,“晋逆虽强,众位爱卿也不必长他志气。这京城,朕自有办法让他有来无回。”
他突然急转直下的话,让众臣诧异惊叹,又面带欢喜。
“陛下有何御敌良策?”
赵绵泽高深莫测地一笑,“众位爱卿,且随我一道去金川门,会会朕的十九叔,便会知晓。”
在众臣的跟随下,赵绵泽大步往外走着,低声吩咐身侧的焦玉。
“去看看顾贵人,可有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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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川门外,赵樽头戴重盔,身系黑色氅子,身姿矫健地骑在高大的战马上,冷漠的容色逆着光线,更显高冷无双。他静静看着日暮往西,从金川门的城楼沉了下去,也越过它注视着柔仪殿的方向,眸子里的波光沉沉浮浮,如万年不化的冰川,要将天地万物冻结其间。
“天禄!”看他若有所思的站了许久,元祐打马上前,催促道,“咱们还要等什么?等赵绵泽主动退位,那是不可能的。你应当知道,再拖下去,只有对我们不利……”
如今大晏的山河并非全在晋军的掌握之下,赵樽南下打的便是时间差,胜就胜在行军速度。若是等赵绵泽从南边的援军赶到,即便同样可以破城,但付出的代价肯定不同……想到这些事,元祐心急如焚,有些等不及了。
可赵樽却是一口拒绝了,“说好今夜子时,便等到那时!”
骂咧一声,元祐怒极反笑,丹凤眼浅眯着瞪他。
“你跟他守什么诺?本来就撕破了脸的,他不开城门,咱还不能强攻吗?”
赵樽眉头微微一蹙,望住他焦灼的眸子,“少鸿,京师不同他处,强攻不得。”
“不强攻,还能咋办?”像是感受到他的急切,马儿也不安的来回走动起来。元祐气恼地牵着马缰绳,在赵樽的身边走来走去,“从早上抵京到现在,我们围了几个时辰了?你看除去城墙上的守卫越来越多,赵绵泽有下召退伍的意图吗?你这老虎都打到山脚下了,不直接上山称王,更待何时?”
比起赵樽的思虑来,元祐似乎更为着急。他嘴里虽然一句也没有提乌仁潇潇,可心里最为担心的其实是她。乌仁潇潇不同于陈大牛与晏二鬼。他们不论遇到什么危险,到底是男人,有战争经验,懂得自保。可乌仁潇潇一个妇道人家,而且就在赵绵泽的身边,在那个戒备森严的皇城之中,遇上这种事,她该怎么办?
拎着马缰绳转了好几圈,见赵樽仍是一动不动,元祐终是服气了。
“行行行,我知道你在担心你母妃的安危。可天禄你也不想想,若是贡妃可以由着赵绵泽拿捏,依了他的德性,何须等到今日?要是可以,他早拿你娘来逼你退兵了。有洪泰帝在,你母妃便不会有事,放心吧啊!”
“不对。”赵樽淡淡答着,目光定在城墙上在秋风中瑟瑟的旌旗,“宫中大火,肯定有大事。”
稍稍停顿,他抬手捂了捂眼睛,“也不知为何,我这眼皮,跳得厉害。”
“……天禄!”元祐脸都气苦了,“战机稍纵即逝,咱们不能再等。”
赵樽眯了眯眼,雍容尊贵的面孔上,冷静得仿佛神祗,“再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