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找的人,是李邈。
两个月前,京师城破之日,李邈与锦宫都立了大功。但李邈交给他阿七手书的小册子时,曾要求见阿七,赵樽没有应允,她一怒之下,从此便不见了人。后来,赵樽为韩国公府平反昭雪,她也没有过什么动静,更不要说前来谢恩了。不过,尽管她心里有怨气,赵樽却不往心去。他始终记得,阿七曾经说过,若是有朝一日,他为皇帝,定要成全她的表姐与哈萨尔太子。
可如今契机来了,他却寻不着李邈,只得出此下策了。
这些事,郑二宝自然是不知道的。这大太监天天跟着赵樽,但生性单蠢,并没有学到他的半点智慧。用元小公爷的话说,全身上下除了一个“忠”字,便没了半分优点。但赵樽却说,这便是他最大的优点。
这不,刚入锦绣楼,二宝公公又犯傻了。从姹紫嫣红的姑娘们中间挤上楼,他乍一看见暖阁里坐着的几位爷,眼珠子掉地上便再也捡不回来了。依他的智商,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几个人会同时在这里候着他家爷。常混欢场的元小公爷在倒也不奇,可连陈景、陈大牛、甚至东方青玄都在,那便说不过去了。
“嘿嘿,几位爷,都来逛窑子哩。”他笑眯眯打着招呼,那几位原本带笑的爷,却怔住了。当日在重译楼,夏初七便是这般说的。
二宝公公冷了场,不知所措,撇了撇嘴。
“难道奴才又说错了?”
赵樽低头看他一眼,怒其不争,“滚出去!”
“哦哦,奴才这便滚,这便滚。”
郑二宝抖着肥肉圆润地滚出去了,赵樽一声不吭地黑着脸坐在暖阁空着的那张椅子上,看陈景几个人要起身揖礼,抬手微按,沉声道,“在外面不必拘礼。学学三公子,从来不拿自己当外人。”
东方青玄正优雅地喝茶,闻言斜过妖冶的凤眸,淡淡瞄他,“以前你可常把我当内人的,如今却是生分了?”
赵樽头痛的扫他一眼,似乎没心情与他调侃,揉了揉额头,扫向那几个欲言又止的家伙,“找我何事,说吧?”
他猜得没错,这几个都是知道他“微服出巡”偷偷跟上,且故意提前到达锦绣楼的。眼看被赵樽拆穿了,他们也不觉得别扭,只是笑笑便岔了过去。
寒暄几句,陈大牛与陈景同时起身,朝他揖了一礼,都想要说话。可互相看看,又异口同声,“你先说。”
果然都是姓陈的同家,那样子看得赵樽眉头直蹙。
“坐下吧,可是为了征讨之事?”
没错,这两个人都是为了领兵出战,跑来主动请缨的,当然,追到锦绣楼来了,还有旁的事情。
陈大牛嘿嘿笑道,“陛下就是陛下,就是懂俺。”
陈景婚后性子开朗不少,唇角也是带笑,“果然属牛的,脸皮够厚。”
陈大牛“嗳”一声,双目圆瞪,指着他,“说啥呢?皮子痒了?”
陈景赶紧举手投降,笑道,“不敢不敢,定安侯息怒,且听陛下定夺吧。”
这个时候,杨雪舞刚好领了两个绾着风流髻,身穿半透古香纱裙的小姑娘过来上茶,看了这几位爷们儿,笑吟吟地道,“诸位,我们大当家的说了,她今日事忙,便不来相陪了,大家好吃好喝的玩着,回头账都计她头上。”
词儿听上去客套有礼,其实李邈就是不想见他们。
几个人纳闷一瞬,大抵都知道缘由——赵樽不让她见夏初七。
不仅是她,便是元祐也深有同情。
冷哼一声,他似笑非笑地睨着赵樽道,“看见没有?天禄,你惹众怒了。不瞒你说,我今儿来可不是为了请缨出征的,我是特地跟上来寻你晦气的。宫里不方便,这里我必须得好好问问,你且说吧,要怎样才能让我见见表妹?”
东方青玄斜了斜妖冶的凤眸,显然与元祐意思一样。便是陈大牛与陈景也发散了专注的目光过来。显然,他们对夏初七常居长寿宫,足不出户,都有了疑惑。可赵樽不为所动,只淡淡看向杨雪舞,“杨姑娘,替我多谢大当家的。”
“陛下……”杨雪舞脚软了软,“严重了。应当的,应当的。”
赵樽并不回应她,只慢吞吞地从大袖中掏出一方纸笺来,递给杨雪舞,“麻烦把这个转交给大当家的,便说上头所写,全是阿七的意思。”
杨雪舞狐疑地接过,又笑着与众人客套几句,便退了下去。
暖阁里,又恢复了七嘴八舌的争论。陈景与陈大牛争着要出征打仗,东方青玄与元祐则是想方设法要从赵樽的嘴里撬出夏初七的消息。可赵樽静静坐着,拿着白瓷的茶盏,慢悠悠喝着,一双略带郁意的眸子,不温不火地盯着水面,那淡定的,不容于世的,压迫的气息,终于让他们住了嘴,拿异样的眼光瞅着他,一动不动。
气氛有些诡异。
赵樽视线冷冷一宛,用茶盖掸着茶面的浮查,抬了抬眼。
“你们都说完了?”
陈大牛道,“完了,陛下,你要不要俺去?”
赵樽冷冷道,“不让。”
陈景暗笑不已,陈大牛却苦着脸,一脸询问,“为啥?”
赵樽视线凉凉,落在他身上,“第一,我不准备打北狄,准备与他们和亲。”
和亲?几个人只考虑一瞬,便豁然开朗。陈大牛哈哈大笑,直叹此是高招,元祐也朝他竖了竖指拇,东方青玄则是嘲弄一笑,没有开口。陈景做着布景,没有表情,却问出了关键,“北边不打,那南边儿呢?”
赵樽道,“这便是我要说的第二。南边必须得打,但我不会用大牛。”说到此,他侧过视线,看向陈大牛一脸崩溃的表情,喟叹道,“你在家里好好哄媳妇儿,造儿子吧。旁的事,便不要操心了。”
陈大牛挠着脑袋,尴尬地笑了笑,接不上茬。
这两个月来,他与菁华之间是有些别扭。
京师城破那一日,他强行把赵如娜从密道带走,再回头组织京畿降军,在关键时候打开金川军,迎入晋军,可以说是对赵绵泽极为致命的一击,而且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布置了整整几年,却半点风声都没有透露给赵如娜。如今,赵绵泽“自尽身亡于金川门”,赵如娜不知原委,心里的难受可想而知。
不过,她没有找陈大牛闹过,骂过。甚至,连没有埋怨都无。
但是她除了客套与礼节的相处,也不怎么理会他。
这样的赵如娜,让陈大牛很崩溃。
他宁愿她痛哭一场,再狠狠打他一顿,也比让他每晚去睡偏屋强。
糟心家务事让赵樽和这些兄弟们都晓得了,陈大牛有些别扭,“劳陛下挂心了,俺那破事儿,也没啥。正是因为俺媳妇儿别扭着,俺才在想啊,出去打仗,兴许她在家担心俺,一下就想开了。”顿一下,他搓下眉心,声音软了不少,“说来这件事,俺是有些对不住她,唉!”
看他这般,众人都默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