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虽然表现得镇定,但一颗心却始终悬着。直到刚刚亲手确认了洛纬秋没有受伤,心里才松了口气,然而随之而来的就是后怕,甚至背上还出了一层冷汗。
秦岁安跟他说是洛纬秋骗了他,他居然还觉得有一丝庆幸,庆幸洛纬秋并没有真的卷入危险之中。现在他的眼睛还有光感,有时还能感受到一些跃动的光斑,但却只是一团模糊,身边的一切都失去了模样,没有具体形状,看不清也辨不明,只有洛纬秋的声音,明朗而清晰地传入耳中。
现在洛纬秋蹲在他面前,捧着他的手,二人的姿势其实堪称亲密,在大庭广众之下难免引人注意。有些路过的人也会回头,或者在途径他们时多瞄了一眼,但别人的眼光、表情、动作,金澜统统看不到,更无从了解。
看不到或许就可以当做不存在,模糊侵蚀了他,居然也给了他一点自欺欺人的勇气,什么顾虑和困扰此刻都可以“看不见”了。多么讽刺,多么矛盾,他本就手无缚鸡之力,眼下视力受损,整个人可以说是不堪一击,倘若遇到危险,恐怕连跑都跑不了几步。
却在此刻可以生出勇气。
「我会保护你,我绝对绝对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曾经被压抑在深处的一点念头忽然挣扎出了一线生机,于是立刻嚣张起来,在脑海,在心中,在五脏六腑,在四肢百骸中游走叫嚣。
要保护他。不让任何人伤害他。
金澜身处一片茫茫之中,向面前的“光源”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说道:“你不要害怕啊,我在这儿。”
第86章 你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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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历史的经验教训告诉我们,金澜说的话——不能全信。
就连金澜本人,都觉得自己也许就像电视剧里那种男配角:他们口中那些曾经的好听的话,一开始并不作假为虚,甚至轻易许诺的脸庞在年少轻狂时还会熠熠生辉;然而随着时间消磨,这份感情也日益失去水分与活力,变得干瘪,直至将回忆的丝绸磨成现实的砂纸。
平整,不带一丝波澜,没有光泽,亦没有任何引人遐想的梦幻色彩。徒留粗粝的触感,令人不想过多碰触。
这样的人,在偶像剧中至多作为男三男四,比如女主的前前任或者儿时初恋,三集就下线了。如果说有什么作用,那也是被用来衬托男主角的情深似海与一往无悔——听着像是适合洛纬秋的设定呢。想到这里,他微微笑了笑。
没错,他们并不是同一部剧的人。就算短暂同框,也不会有太多交集。
应该如此才对。
其实,当洛纬秋背着他下楼时,他没有说什么,甚至大着胆子将下巴搁在洛纬秋肩头。医院的楼梯通常人流拥挤,洛纬秋时不时被人挤了一下,他便也跟着一晃。这并不是令人惊慌的晃,而是与初恋的人外出春游划船于湖心时感受到的那种“晃”。飘忽与摇摆,心儿时而平稳,时而怦然。走廊里的灯在白天也开得明亮,他闭上眼也能感受到那在跳动着的模糊的光源,像调皮的星光坠入一口深井。
可一出医院的门,迎面而来的冷风一激,他也瞬间清醒。
他甚至都不需要等到时间来消磨。
他只需要记起自己是谁,身在何处,一切悸动便到此为止了。
是的,应该如此才对。
他这样想。
洛纬秋很奇怪金澜怎么出了院门就拒绝让自己背着,他尚未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受欢迎了,惶然之下还以为是做错了什么事惹得金澜不快,心中惴惴不安着,然后将询问式的目光投向秦岁安。
秦岁安翻了一个白眼,她说:“你们成年人的感情世界真复杂。”然后无奈地对金澜说:“大哥你不要耍小孩子脾气了好么,难道要我背你到路口打车么。”
“你说什么?”金澜一愣,他原本僵硬的表情有所松动。
“我说你他妈不要耍小孩子脾气了!你俩赶紧的,给我滚去打车,也不看看多晚了,我他妈明天早上可有会呢,他妈的!”一声声响亮的国骂响彻于寂寂冷风,秦岁安的长发在背后飘荡,如同旗帜挥舞,豪气干云。
金澜的神情有所松动。
耍小孩子脾气?
金澜想,秦岁安这句话或许是真的贴切。
偶像剧男主角自然也不是那么容易受挫而认输的。金澜不让背,洛纬秋便搀着扶着,总之也是不离寸步。
金澜于心中退了一小步,他想,好吧,那就到回家为止。
坐在出租车的后排座椅上,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静静将自己的手从洛纬秋的掌心中抽离了。
洛纬秋察觉到之后,没有说什么,没有做什么,低头看了看空荡的掌心,然后虚握成拳。
秦岁安在后视镜中看到这个男生英俊的眉目,又瞄到垂着眼、看似平静无波的金澜。
金澜多情,洛纬秋专情;多情之苦在于自累,专情之幸在于自累却不自知。
她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折腾了这大半日,任是谁都要累了。她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半阖着眼,眼角余光里,道路两侧的霓虹灯隔着车窗,毫无留恋地与他们一滑而过。
其实她曾经问过金澜有关洛纬秋的事。她还记得,那一天的天气很好,阳光落在窗台上,金澜就坐在桌旁喝水,听到她的提问,然后缓缓说:“他还来得及,还能回到原位,不用承受那些目光和非议,不用看母亲失望的眼神。”
“那你呢?”
“我,随便了。”
他答得很轻松,仿佛即将面对的是什么春风与流水似的柔和的东西。
金澜心中的算盘打得好,让洛纬秋送到家门口为止。谁知道才刚到家门口,他刚张嘴,预备说两句无情的话,秦岁安就急吼吼地开了门,然后一把将两人塞进去(金澜毫不怀疑,倘若他又有所犹豫或踟蹰,她甚至可能一脚把他们二人踹进门),然后又急吼吼地钻进自己的房间,暴风骤雨一般往包里装了两件衣服和洗漱用品,然后又旋风似的离开。
临走之前还留下了一句如陨石那样分量沉重的话:“我突然想起来有个急事得回一趟家,那什么,这两天你们俩多保重吧!”
……不是说明早还有会么……
她是真的走了,走得狠心,走得决绝。她真就放心将一个优柔寡断的半瞎与一个看上去还行实际上却不怎么聪明的人放在一起。
金澜在这一刻忽然羡慕起她的行动力来。他想,在许多时刻如果他也能果决一点,那么……然而还没等他想出人生的第二种可能性,就被洛纬秋突如其来地提问打断:“学长,你刚刚想说什么?”
他一愣。那句“谢谢你送我来,就送到这儿吧,不用担心了”梗在喉咙口,不上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