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说呢?我又没有吃饭的钱了,拜托你快让我去打工?
指甲在拳心内掐了又掐,“我有工作,我要去工作了。”
“曾莉说你最近没有去找她,”向梦州的手心贴着洛淼的淤青,愈是用力愈是疼痛,“你也不去上学?”
洛淼抬起头,瞪他,“我说了我要去工作。”
向梦州放开了她,之前被洛淼嫌弃过长的头发湿成绺黏在额头上,“你缺钱?”
洛淼梗着脖子说:“不缺钱,云哥会借我的。”
向梦州终于皱起眉毛,“他借你钱,那你为什么不去读书?”
“他借给我钱,教我做点生意自己挣钱。”提及这个洛淼还是有点骄傲的,在她看来,向梦州绝对是那种不会自食其力、专靠家底厚所以为所欲为的纨绔子弟。
“他应该教你去好好读书才对!”向梦州难得地收起了那副轻佻的姿态,口气都陡然沉重起来,他严肃的样子让洛淼微微一怔。
“你为什么要说云哥的坏话?”洛淼一边害怕一边生气,“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不读书?”她须得撑起一副强硬而凶猛的面具,以掩饰内里的荏弱。她一贯少言,难得大吼一次,平日里一张薄而苍白的脸红透了,双眼覆上一层晶莹,几乎要滴下眼泪。
向梦州哭笑不得:“我哪里说他坏话了?读书……读书是重要的事,我没有看不起你。”面对一个少女外强中干的愤怒,他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要不然,你真需要钱,来找我。”他说。
“滚!谁要你的钱!”她在震怒之下,忽然想到向梦州戏弄她的事,情不自禁脱口而出:“go away!”
第110章 外传三:最后的玫瑰(六)
对于一个饱受委屈之人,既不能不让她发泄,又不能让她发泄太过。否则她就会成为一只憋掉的气球。
洛淼气得眼泪乱抹,一张冷峭的脸红得将要滴出血来,一贯平整无波的脸起了波纹,眉皱着,眼挤着,嘴抿成了一线,死死地,像拱卫城门的列兵般紧张与严肃,只怕一个不慎便有哭声从喉咙与齿缝间泄出来。眼泪已经开始流了,她不肯哭出声,那是自尊的最后一道防线。
向梦州不知是怎么想的,这时候还不赶快别过脸、转过头去?他不,他偏盯着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从这双眼睛里能看出什么?除了破碎的泪就只有破碎的心,实在毫无新意。或许凝视从来都不需要理由,一切借口都是妆点,都是牵强附会,都是欲盖而弥彰。
洛淼想,这人实在太过分了,惹她哭也就算了,竟然还要看着她哭,真是该死,该死!
洪水与哭声都是关不住的。“死”这个字一在她脑海里蹦出,她便哭出声了,那一刻她的确是想杀了他,泪水是热的,浇在身上就成了汽油,非要把一个好好的人点燃不可。她抄起手边唯一一个趁手的东西,劈头盖脸就向面前的人身上砸去。
她不是存心要置他于死地。有时候你想杀死一个人,却又偏偏手下留情,只因爱恨在两端,如天堂与地狱,而我们行走于人间。
她在动手的那一刻的确用眼光瞄到了,那只是一个放在街角的扫帚,盛着些落叶而已,不会弄伤他。她的确看不到为了防止簸箕被风吹倒,而压在落叶底部的几块石头。于是向梦州又一次光荣负伤了。
血再一次流下来的时候,濡湿了向梦州的头发,洛淼慌了,他头上的雨水还没干,腥黏的血液使柔软的头发结成块。一道血迹就这样缓慢延伸下来,划过他的眼睛和睫毛,猩红模糊了视线,这次他只能转过头去了。
洛淼想道歉,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
向梦州伸手向额上抹了一把,入神地看着手掌心中的红迹,微微笑道:“原来你真就这么讨厌我。”他似乎很虚弱,另一只手扶着墙,风从袖口钻入褫夺体温,他感到冷了,转过身去,摆了摆手,说:“我先走啦。”
“不是什么大事,破了点皮罢了。”他想了想,又说:“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不会有人怪你的。”一句话点破她心中所想,倒衬得一个磊落,一个不堪。洛淼什么都没有说。
她就站在原地,看着向梦州一边向她摆手一边转身走。风雨又紧了些,天边铅云浓重。秋的雨与夏的雨有什么不同,只在于夏雨酣畅,过后会有晴天乃至酷暑。秋雨一层一层地落了,像天空褪尽外壳,从此变得高而深远,人人都知道此后只会日渐冷下去。
向梦州还是那副手插兜、不紧不慢的走路姿势,他行走在这条路的中央,单薄如叶,可吹打不动。
很神奇地是,他快走到路的尽头,却又折回,回到了洛淼身边。还是笑嘻嘻地对她说:“你知道讨厌一个人就该怎样报复他吗?”
“你打他是没有用的,你要利用他,利用他实现你心中的欲望。”
“你说颐云教你做点生意自己挣钱?你不这样心狠,又能做什么事?”
“洛淼,没有比我更好用的垫脚石了。”
这是要抛开情面明算账了?洛淼当时想,心中惶惶,她不是很理解他这句话的含义。
其实他们又能有什么情面呢?相处这些时日以来,洛淼扪心自问,从未给他好脸色过。倘若换个人,定是要记仇的。怎么这家伙,总是毫不在乎似的?
不远处,几只白鸽挤着躲在檐下,黑豆般的小眼珠漠然地转着,冷对风雨中的一切。后来它们也依偎在一起睡了,单调的咕咕声从鸽子喉咙中传出,很快淹没在雨声滴答中,无人在意它们是否拥有一个好梦。
然而就趁着洛淼微微一愣,向梦州忽然凑过来,低下头,猛地捎来一绺秋风,丝丝凉意落在洛淼嘴上。
这是洛淼的初吻,凉如雨,柔似风。
向梦州做了坏事之后转身便跑,这次他不留在原地挨打。他身体轻巧,速度极快,不一会儿就跑出了好一段路。确定安全距离后,他转过身来,背着手,一边遥遥望着洛淼一边倒着走。
无论头顶是艳阳还是风雨,他总是笑眯眯的。
他看见洛淼张嘴,应该是在骂他了。没关系,风雨太紧了,距离又远,所有咒骂都被淹没在雨声中,他一句都听不到,雨停之后也不会在人间留下任何痕迹,一切都将被冲刷被洗涤。
只是可惜,看不清她此刻的脸色呢。他想,那张薄而小的瓜子脸应该不是往日那种青玉般的颜色了,而是殷红一片。
他必须在头晕倒地之前离开这里。可是想到刚刚,他就开始笑了。在天地,只有潇潇雨声,在人间,只有他的笑声。笑声令他加倍晕眩,而晕眩又使他更加想笑,胸口泛起阵阵恶心,如波浪击打心脏,他好难受,又好快乐。
“我先走啦!”
他在即将消失在路的尽头之前,用尽力气这样喊。
分明是受伤了,为何要开怀?他对自己说,一切都没什么可怕的,这是感情的苦涩与甜蜜。
他对自己说,不要怕。
自那天之后,洛淼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再见过向梦州。她有时想起二人第一次见面,他的出现如此突兀,一如他的不告而别,毫无征兆,毫无音讯。
她好奇,只是好奇,这个人到哪儿去了。
她问过曾莉,曾莉当时正忙着算账,听到这个问题,细细的眉挑起来,毫不客气地回道:“你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