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找到了知己,心潮一时起伏激动,最终却是化成了眸中一池春水,戏谑的点了点她微红的鼻尖,笑道:“难道以前,你心里一直在疑我不曾?说来听听,看你疑我哪里?”
看这话说的,她再是不懂风情,却也明白了几分他话中的别样意思,终归脸皮薄,又不肯顺着他的话,又不想做那等小女儿态,真真是为难煞了,便拿眼恨恨的盯了他几眼,装着很是正经的回他:“现在我就疑着呢?五哥还没说要带我去哪?或是接下来咱们要做些甚?或是......要与什么人见面?”
这心肝,也不知是什么做的,忒是玲珑。他有意引导她,便笑道:“你猜猜,咱们要见的人是谁?”
她心动眼动,瞧他这一幅考究的模样,倒是被他激起来几分好胜心,一时,还哪里记得适才二人间的小绮旎。
夜风越来越大,海风吹来一股股的寒意,她只顾着想问题出神,也就不觉着身子冷得厉害,可她两颊渐渐的由红变青,他解了身上的厚昵绒披风,转头就披到了她肩上,趁着她愣呆着没回神,一股脑的低下头又给她系上风帽的带子,这动作一气儿呵成,等到她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触及这衣服上头的余温,她才惊觉他做了什么。
要解下来还给她吗?可是这样会不会让他觉着她矫情,可是不解下来,好像也不大对劲,解还是不解,她一时间实在是想不出办法,心里怨怪他,才这么会子功夫,就作了几次怪。
天知道她是怎样令自己看上去是正常的模样的,她盈盈弯腰朝他福身,“谢五哥!”只是这句话说得多少有些不大自在,他衣服上余留着他的温度,以及时不时钻到鼻间的属于他的味道,她的脸不由得红得要滴血似的,她也知道自己此刻这幅窘样,越发恨自己没出息。
他瞧着她这么个模样,晓得自己才一个晚上频频动作,是有些不厚道。只是她却是一味的详装镇定,百般掩饰,却从不肯正面的迎合,他对自己道,不急,他有的耐心,他会等她长大。这样的心思一起,他的话语便不自觉的带了几许温柔,笑道:“海上风大,你身子娇弱,可别着了凉。”
他起身,关了楼船上那扇风窗,屋里弥漫着淡淡的绮旎,他很是爱,直想多和她说会话,便道:“可能猜得出来,咱们要去见谁?”他一边说,一边朝着墙上悬挂着的海防图,要指给她看。
她起身走近,顺着他的手指,朝那海防图上看去,这幅海防图花得十分的精细,整个东南沿海的海防都作了细细的标注,东南沿涨,受倭寇侵袭最是严重,因此,便设了卫所达六十几个,再是守御千户所约模上百个,再有巡检司,关口,城寨,营堡,墩,烽堠等等不计其数。随着他的手指,指在了福建这块图上,便是一排密密麻麻的小字,她凑近了仔细看,宁德、罗源、连江、定海所、长乐、梅花所、福清、万安所、崇武所、泉州府、福全所、永宁卫、惠安、金门所、平海卫、田浦、陈坑、烈屿、塔题的巡检司、铜山所、诏安、漳浦等都描绘都清晰可见,只是却没见月儿港,这念头只一闪,她也没大注意,越瞧这海防图,她便也有几分激动起来。
“我实在是猜不出,五哥要去见什么人?好五哥,快告诉我呗!”他这关子卖得大,又是看海防图又是坐舰船,只怕对方来头不小。
这声“好五哥”实在是叫到他心坎里去了,他不欲点破,自己是好一阵的偷着乐,瞧她那可怜兮兮的样,便道:“左右要到明日才能见面,也不急着这一会子,且先告诉你这里头的盘根节错的关系。”他话风一转,便又接着道:“你既知道福建官商有*成是秦王的人,整个福建说是他秦王的地儿也不为过。陆上官商勾结,海上他们自然与倭寇也扯不清,你也知晓,那洋人远渡重洋来咱们大周做生意,也是有些个势力的,说来海上的局势丝毫不比陆上复杂,牵边的也更多。”
知他在面授机宜,她听得十分认真,他顿了顿,又道:“东洋国小地窄,如今横行海上打劫杀人,这群髡头跣足、手舞长刀的倭狗,时不时偷袭我大周卫所烧杀抢掠的,这便是真倭寇。还有一部份,称之为假倭寇,是窜行海上的海贼,他们多半也是东南沿海的惯犯,里头势力复杂,三教九流什么都有,他们统一由洪家姚家这样的家族所掌控;在海上他们对海商打劫,杀人掠货,无恶不作,朝庭每年花在抗倭这里头的军饷,几经辗转,最后都是落到了秦王及其爪牙们的口袋。”
“听说也有那红毛鬼子作乱的,这股势力又是如何?”姚姒在此之前,也是下了一番苦功的,谭家以前便是海商,所以对海上的势力知之甚详,她便是向谭吉打听这些事的。如今听他这么说,便想起来这茬。
“你说得不错,红毛鬼子我们称之为荷兰人,荷兰人认真算起来,倒不算是倭寇,只能说他们居心叵测。”
“这又如何说?”她问道。
“荷兰人虽说打着做生意的愰子,但其心可诛。你道他们做的什么正经生意?荷兰人私底下将火药大炮和火铳卖给倭寇,又同秦王私底下有往来,长远来看,大周和倭寇打起来,荷兰人只怕图的是以后,是以,这才叫人担心啊!”
她不期然他是这样说,大周如今主弱臣侫,加上秦王野心勃勃,众皇子夺位明争暗斗,大周堪忧矣!怪不得在不久的将来,大周史上出现了那么多的能臣武将,大周实在万幸。
“荷兰人的舰船较之我大周,是实实在在的领先,不然,焦家也不会花大价钱从荷兰人那里买回一些造舰船的技艺。只可惜,焦家也被荷兰人骗了,那东西是人家如今不要了的,才会卖给焦家,只焦家竟还当宝,真的造出了舰船,巴巴的送到秦王跟前去献媚。”
“不过焦家船厂里有个师傅,竟是个厉害的能人,在造舰船上还算有点真材实料。只可惜,秦王同荷兰人一向有往来,荷兰的重炮和火铳,大周难望项背,是以,秦王的私兵,有一万人配备了这种荷兰火铳,他才那样的有底气,一朝阁老,说灭就灭。”
姚姒再想不到,这里头的事儿竟是这样的复杂,姜家确实是知道了秦王的一些底细,所以被秦王灭杀。如今,再想不到她竟然无意思中摸到了这门道里来,实在是叹世事无常。
他望着她微黯的面色,叹道:“可怜我大周,泱泱大国,四海来朝,如今内忧外患,什么时候才得明君治国,能臣分忧!”
她望着他那样年轻的面孔,却已染了不少的风霜,好男儿志在天下,他也是有一番大志向的。她知道接下来的历史,见他说出这样的话后,情绪一时有些低沉。
她的心竟然有些难过,少年赤子之心,最是难能可贵,他心里存了这样大的志气,想是后面不知付出了多少努力拼搏,好在老天有眼,竟是成全了他,叫他在大周的历史上,也有了一抹重彩。
她笑着,头一次主动拉着他的手,很是郑重道:“五哥,咱不怕,事在人为!似五哥这样的好男儿,天下必定有许多。如今咱们能做的,便是尽自己的本心,将来势必有那么一天,把这些倭寇都赶出国门,扬我泱泱大国之威。”
这样的软语劝慰,确实贴心,他回握了她的手,脸上再不复沉郁。男儿保家卫国,抛头颅洒热血,为国为家虽死犹荣,他一时间感概万千,胸中一股豪情万千,双眸亮晶晶的,握着她的手只不放。
她瞧着他的模样,多少是猜得出他的心思的,不想他那么的不顾己身,索性把话点透,道:“自古战争几人回,可是,或许家中的老母妻儿在殷殷期盼他的归期,五哥,别的话我不多说,你且要活着!”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重逾千金,定定的望着他的眼,只得他一个承诺。
他从不轻易许诺,他亦知她的心意,一时间,他想了很多,可最后,他的眼里只看得到她,他道:“姒姐儿,我一定会活着归来,你且等着我!”
他怕唐突她,怕吓着她,因此话就没说得那么露骨。他显少叫她的名字,何况又说得这样的郑重,一句话,着实含了那许多未尽之意。
她脑中轰的一声,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一时间思绪万千,到底选了装傻,嗔笑道:“五哥说得什么混话,这么大盘生意还没开始,我自是希望五哥平平安安的。”
她拿话遮了过去,他也不逼她,左右她懂这里头的意思,终究有那一天,他会亲口对她说,要她等他归来。
这句话,向来是丈夫对妻子说的,将来自有那么一天,他要对她说这句话。
☆、第67章 养成
姚姒虽说不怎么晕船,但她十分认床,因此便起得晚了。待她梳洗后,触目所视一片海茫茫,海天相接,竟使人生出些宽阔无边之意,这种无边无际之感,仿佛使得那些心里的意难平,简直不算个什么。
船上的阿兵们到了这茫茫大海上,反而如渔得水,他们晒成古铜色的肌肤半裸在外面,没一会,便听得一阵大笑声,原来是有些阿兵跳下海去,捉了不少的海渔上来,有那水性好的,索性到海底摸了些渔虾贝类。赵斾立在那群阿兵里头,也是半裸着身子,姚姒到底没敢再看下去,坐在床上,脸上烧红。
中午的饭食特别的丰盛,新鲜的海味十分鲜甜,姚姒特地多吃了半碗饭,赵斾见她吃得香,忙不迭的给他夹菜。许是经过几日的相处,又加上昨儿两人说了大半夜的话,她对他的态度随意了几分,见他替自己夹菜,她倒没再不好意思,自己也给他添了几箸,二人之间多了些亲昵温馨。
到了半下午,姚姒正在屋里看书,忽地见侍候她的侍女小满领着七八个手上拿着衣裳什物的丫头鱼贯而入,小满进门便朝她恭敬地道:“五爷吩咐,客人就要到了,让小婢们替姑娘更衣。”
小满带着人忙活了快半个时辰,才堪堪给人装扮完。赵斾踩着点进得屋来,就见屋里的人儿穿着月白绣花小毛皮袄,加上银鼠坎肩,头上挽着随常云髻,发间半掩着银镶珍珠的小花冠,别无花朵;耳垂白玉環,腰下系着秋香色银绣牡丹凤纹绵裙,因是坐着,锦裙下只堪堪露出一弯缀了明珠的玉色鞋尖,他一时有些怔住。
他也曾暗地里想过,她穿上他亲手为他挑选的衣裳鞋袜头面,会是个甚么样的人儿。
他这样的瞧她,到底叫她不自在起来,她起身轻声的唤了声“五哥”,他便觉着眼前的人儿妙姿软语,竟有了几分少女的婉丽。
好在他回神得快,也知道自己微微失态,也有几分不自在,一挥手丫头们都垂头退下,他故作轻松道:“这样一装扮,倒似大了两三岁的样子,倒也便宜。”
她知道他所指的“便宜”是什么,因着脚上穿了时下极流行的高低鞋,今日里又梳了髻,衣裳的料子虽华贵却因着她在孝期而选的都是清丽之色,瞧着再没有一团孩子气。
她道:“五哥,接下来咱们要见的是什么人?如何行事,五哥且给我提点几句。”
这正是他此刻前来的目的,他轻咳了声,脸色这才看起来与平日一致无恙,道:“此人来自极远的北大西洋,这个人取了个咱们汉人的名字,叫古奇,古奇的商队往返大周一趟至少要一年半,一年多前恰好我带队剿一伙海寇,便碰到古奇的商队被东洋倭寇抢了,几经周转,我救了他一命,并帮他夺回了商队。”他一叹,又道:“此事说来话长,那次是他第一次远渡重洋而来,因不熟悉那一带的水域从而叫东洋倭寇给拿下。后来我助他与咱们大周这边的商人做生意,他带着几十艘商船载着咱们的丝绸瓷器茶叶香料和种子等等满载而归,并约定了下次再会面。这次便是要会他而来,一来,我出动舰船也算是替他振摄海上那些宵小,二来,也想先验验他带来的番货。”
姚姒心里虽猜测此人来头,却没想到是个洋人,她心里一暖,他算是色色儿都替她想到了,她盈盈望着他,却也道出了担心之处,“五哥,在商言商,且不说咱们银钱够不够吃得下他的货,光是他后面要带回的各色咱们大周的货物也不少,这一来一往的,所费时间只多不少,咱们可调度得过来?再有,这样大的动静,会不会太打人眼了些?”
他晒笑,这丫头,说起这个到也不是全然无知,想来,很是下了几分功夫在里头的,他多少有些安慰,道:“咱们吃不下,多是人想分一杯羹去,你且不用担心,此次见面,不过是带你来见识一下,往后你少不得和他打交道,先观察此人品性倒是真的。”想到她刚才言语未尽之意,便哼了一声,“京里太后娘娘病重,只怕时日无多了,裴贵妃虽居贵妃位,这几年来圣上却显少去她宫里,裴家眼看要失去太后这棵大树,只盼趁着太后这一查,一举让圣上封秦王为太子,因此很有些上窜下跳,秦王这阵子只怕忙得焦头烂额。”
她闻弦歌而知雅意,心下大安,笑呤呤道:“我都听五哥的。”